西北首战大败,京师震动。
一万五千虎豹重骑遭遇敌军围困,成功突围,却仅剩五千,胡赵先锋军用四万人伤亡为代价,兑掉了西北重骑军底蕴!
培养一名重骑兵的耗费,要至少二十名步卒相当的价值,乃至更多,这其中还未算上时间成本与后续成本。
陇王赵雨镰硬着头皮呈上战报时,就几乎可以料想京师哗然的模样了。
纵使大景国力雄厚,损失一万重骑还不算太伤筋动骨,可心痛是实打实的,更严重些的是士气、军心损失,首战就败给了国力远不如大景的胡赵,这必定让国朝挂不住面子。
赵雨镰心底也是非常恼火,他没想到十多年前就跟在他身边当亲兵护卫,一步步培养至今的袁熊河能犯下这般失误,不仅败了他个人前途,还大大折损经都府的威信。
不问缘由,他立刻将回到诗州的袁熊河投下大狱,并亲手书信往京师请罪。
而后安排资历老成的怀威侯,前军镇使前去收拢整顿溃军;怀威侯已经六十岁了,原是西北主官之一,此前因为某些原因被赵雨镰赋了闲,但是如今也不得拉出来用用,这位老侯爷资历很厚,也正好接任整顿虎豹重骑的军使一职。
为平衡与交代西北百姓悠悠之口,他同时将虎豹军军级从正三品降为正四品,如此一来这支作为精锐底牌的军队,在待遇、地位上就几乎与其他军团相差无几了。
毕竟有功要赏,有过也一样要罚。
一套连招施展,总算平息了荡漾的军心、民心,让众官与百姓看到陇王铁面无私的一面,不至于战败动荡之后又心生不平。
……
市井民情汹涌,大景京师朝堂上下对于此事倒是三缄其口。
连一下向跳脱活跃的御史、言官们也偃旗息鼓,没有上窜下跳弹劾他失职、要求换帅。
一来,皇帝并没有因此表露负面情绪,太子也没有任何要趁机攻讦这个长兄的意思,朝堂上稳坐钓鱼台的皇帝与监国太子一条心,大多数事物就还算平平稳稳。
二来,临阵换帅是大忌,哪怕不太通军事的文官也晓得这点;何况西北本就有成为陇王封地的意味,只是没有明确降旨而已。
当然,这也是第一次的缘故,如果后续陇王依旧表现不佳,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算皇帝陛下疼爱长子,不忍换下,百官也不可能由着西北一败再败,以致丢失大片国土。
元清观里,林渊再次造访元清道掌教,将自己从清音寺那儿的所得收获与她探讨探讨,两人对坐姿势论道。
话题自也是跳不过这件市井中沸沸扬扬的大事。
相比庙堂诸公,一向胆子比别处大的的京师百姓,就没那般多顾忌了,议论陇王平庸的论调甚嚣尘上。
宁清秋看起来不食烟火、清清冷冷,没成想对时政也感兴趣。
林渊听她所说,元清观的重心似要转移,西北首府诗州也在备选。
“依我看来,这倒不全是坏事,皇长子的性格一向有些过于高傲了,他此前曾坐镇西北十年得到了亲王爵位,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其实不然,小规模冲突对峙与大战争调动全然不能相提并论,他缺少磨砺,此事过后,说不准能更稳当。”
皇帝或也是如此想法,但林渊琢磨过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
宁清秋变得好奇,声线就忍不住微微扬起,“丧师整整一万重骑,西北经都府的底蕴大减,若元朔帝不为他这个儿子征调补充,西北底蕴损伤将会变成永久性质吧?”
林渊面色平静,“战后的事了,一位镇边亲王的成熟,远比一万重骑重要,就当做是赵雨镰的束修学费了。”
宁清秋纤长柔软的眼睫毛轻轻瞥过,嘴角勾起讽弄弧度。
“古今多少事,都系上位一念间。”
她拢拢自己的宽大袖口,漫不经心问:“那你呢,又该用多大代价去成长,北境可远比西北重要得多。”
林渊看她一眼,觉得此时的宁掌教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兴许联想到,她与元清观就如同那牺牲的一万铁骑,被用来铺垫一段岁月的过渡。
元朔帝有帝王式的冷酷,平日不表现,却隐藏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用意当中。
但他自然没法接话,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那胡赵主将元唐卓也不失为一个人物,极端的魄力、耐性都不缺,对战术与修行阵法的研制配合也相当不俗;”
“他竟敢以整整三万人为诱饵,撑大袁熊河野心,据后者的亲兵所说,他甚至敢用自身为钓饵,几度陷入生死危机,让实力不俗的袁熊河一步步深入;胡国的萨满巫阵和军阵的结合更是精妙,前期损失虽大,可竟能一下将中军将士送走。”
“宁师叔对阵法一道造诣深厚,对同时传送数万人离开的大阵,可有研究?”
宁清秋暂时抛下冷笑,静静思索了片刻,“除非提前布置,用大批灵矿作燃料,否则据我所知哪怕最前沿阵宗也达不到此等传送效果。”
林渊这下也有些凝眉了,“但据我所知,赵国前锋军时刻都在行军,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布阵;岂不是说,赵国之阵法造诣已在某些方面超过我朝。”
“此等大规模传送阵法的极限是多远?是否会对西北重城造成潜在危险……”
此一战过后,大程度拔高赵国军事优势,但一样暴露了他们的长处。
他或许该写封信提醒提醒那位大舅子。
宁清秋语气淡淡:“这便不在本座这个没落国师的职责范围内了,你该去找钟会商讨。”
“午饭时辰快到了,你吃吗,我让人准备,不过本宗一向粗菜淡饭,别嫌弃。”
林渊没空与她耍嘴皮子,也不太想拆穿她那点小小怨念,“不吃了。”
“改日我让人送些好食材来,给师叔及众师姐妹改善伙食,告辞。”
宁清秋气的眼皮子一颤,宽大道袍也难掩立体的胸膛鼓了鼓:“本座还不用你施舍,快走!”
林渊呵呵一笑,起身溜达着脚步离开静室。
元清观如今的确是没落了,观中道士都少上许多,昔年他初来京师时,这地方宛如仙宫一样清气环绕,来往皆是有思想的权贵,寻常庸俗官员叩门而不得其入。
但是如今,不仅访客几乎全无,连观中道士也十去六七,被宁师叔遣到了地方去。
林渊心里亦是慨叹,热闹与繁华褪去后,是更令人耿耿于怀的冷寂。
走出静室院子,后院依旧奢华但少了几分精心打理的精致的园景映入眼帘。
倏地,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破空声。
一只……鞋子,突然被抛在了他面前,滚落几圈。
落眼一看,有些眼熟。
顺着破空声方向转头,他看到了某个令他头疼的女人,正骑在一间道院的墙头,看他。
不知怎么被挪来此地的神沿公主扬了扬手上绣得很丑的鸳鸯手帕:
“帮我把鞋子捡来,这东西就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