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缓缓开口:“你看,那映雪郡主如何?”这话听得拓跋月一怔,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云洲是青年才俊,郡主也是娉婷佳人,但他们身份相差悬殊。”
她不能直接否决,拓跋焘的性子她很清楚,惹恼了他便不好收场。
李云洲若与郡主成婚,赫连昌便是他的岳父。表面上,赫连昌对皇帝极恭顺,但他暗藏的反心,早就被拓跋月察觉了。
况说,赫连一族始终是悬在拓跋焘心头的利刃,迟早难逃一劫。
拓跋焘似洞察了她的心思,目光深邃:“先是救朕,再是除疫,现下又护住了你。云洲一再立功,哪里还配不得他赫连家的女儿?再者,这桩婚事,并非朕一时兴起。”
拓跋月听后,眉头轻蹙,不解之色溢于言表。
“实话跟你说,映雪来跟朕提过,说她心中倾慕云洲已久,想嫁给他。故而朕方才有了赐婚的心思。再说……云洲是朕的人,放一个自己人在赫连家,总不是坏事。”
帝王之心,总比寻常人要更深更远。
闻言,拓跋月心中一动,道:“恕臣妹大胆直言,若日后秦王有何异动,而云洲自始至终清白无辜,不知他是否会无辜受累,被无端牵连?”
迎着她灼灼目光,拓跋焘笑道:“你这个阿姊,对云洲确实没话说,什么都想到了。”
沉思片刻后,拓跋焘道:“翁是翁,婿是婿,云洲若行得正、坐得端,自当不受其累,不会被无端牵连。朕的旨意,便是他的护身符。”
听罢,她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轻轻吐出一口郁气,似乎卸下千斤重担。
“既如此,臣妹便放心了。婚姻大事,全凭至尊之意。”
说着,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既然无法拒绝,自然要为李云洲谋个平安,求个万全。
至于他对映雪是否有心,并不是重点。
忽而,脑中又闪过那晚李云洲的唐突之举。
那之后,李云洲私下与她解释,道:“你吃不进药,病情拖延不得,我才不得以强行喂药的。”
见他如此解释,她便接着这话,给了他一道下坡路。
追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实则,那晚她虽然害着热症,烧得糊涂,但意识深处仍保留着清醒,足以分辨出他是在喂药,还是在轻薄……
突然觉得好笑,李云洲伴在她身边多年,与她相处的时间,比她和李云从还长。
可叹的是,她的心思太过迟钝,竟从未曾察觉到李云洲对她的爱意。
或许,起初不是,但年深月久,有些事便悄然改变了。
如此说来,现下,皇帝要给他和郡主赐婚,不算一件坏事。
至少,能让他收起那些杂念,归于平静。
念及此,拓跋月心烦意乱,暗自思量:倘若云从知晓,他把阿奴安插在我身边,反而令我对我生出非分之想,怕是要痛悔交加。此事,万不能让云从窥得一丝端倪。
拓跋月承认,她也有私心。
连李云从的深情厚意,她都不想沾染,何况是李云洲?
自宫城归返武威公主府,拓跋月恍若被抽去了气力,步履间尽显沉重。
她深知,李云洲那般性情之人,对于皇权的旨意,纵使心有不甘,亦不会公然违抗,更不会轻言拒绝赐婚。然而,他性情刚烈如火,势必要寻人泄愤,届时,周遭亲近之人,恐将无辜受累。
念及此,拓跋月忙吩咐阿碧,要她去悬医阁,向李宏、阳英报个信儿。
万一李云洲怒上心头,在家宅中发疯,也好有人压一压,哄一哄。
阿碧迟疑道:“为何不去找李尚书呢?”
“你还没看出来么?兄弟二人关系不谐。”
“看出来了,但不知缘由,”阿碧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何以至此,真真是令人费解……”
拓跋月暗自苦笑:她原本也不明白,现下现下全明白了。由始至终,她心里只有李云从,李云洲便对他兄长生出了嫉恨心。
唯愿,待李云洲迎娶佳人之后,他能拔去心中那根刺。
毕竟,郡主主动提及婚嫁之事,想来是对李云洲动了真心。
动完这些心思,拓跋月只觉身心俱疲,遂卧榻休憩。
不想,这一睡,竟从日光炙热的申时,睡到了戌时三刻。
这一觉睡得异常长久,以致于她惊醒之后,只觉四下笼罩着薄雾……
梦中的情形太过荒诞,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梦中,她穿着婚服,左首站着李云从,右首立着李云洲。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婚服。兄弟俩瞪视彼此,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
尤其是李云从,他眼中再无一丝温和,反倒燃烧着熊熊怒火,好似随时都会化为实质,吞噬对面那人。
更为诡异的是,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她那已逝的驸马沮渠牧犍,竟如幽灵般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不顾一切地向她冲来。
但见,他通身流着血,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而那面容又扭曲得不成形,双眼空洞无神。更可怖的是,他还桀桀怪笑,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摸着被浸湿半边的枕头,拓跋月心悸不已。
梦境中,李云从、李云洲抢婚,本就荒诞。而沮渠牧犍死而复还,又是何意?
不,他现下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他没有反心,她不愿他死。
他不是个好君主,也不是个好男人,但他对女儿呵护备至,称得上是好父亲。
他不能死!
门外,忽然有人叩门。
那人在门外低声道:“公主,公主……”
竟是沮渠牧犍。
拓跋月尚未从先前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周遭又黑茫茫的,心中不禁害怕,遂扬声问:“何事?”
“你尚未用膳,饿不饿?”
她本来想说不饿,但话到嘴边,又觉得饥肠辘辘,遂问:“你让阿碧服侍我吧。”
“阿碧不在门前,公主家令也不在。”
公主家令,说的是阿澄——后来叫达奚澄。
今日一早,拓跋月便让她去农庄、花门楼查账;至于阿碧,阿碧出门很久,为何迟迟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