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我就把他忘了。”元永洁很简短而确定的说道。
尉天齐一愣,这是否有些过分?堂堂皇子啊!
“但皇宫肯定没忘,每天都有少许粮食由他自己的亲兵押送运来南宁,指定要交到他的手里,我们默许了此事,尽可能的给予便利,毕竟粮食能到达南宁就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发给谁?发给谁都是救命。”
尉天齐点头,想来为了这条小小的粮路,八九岁的姜赢一定也是努力了很多,那么大的灾乱,一个皇子的命令想走出他的视野范围都是很难的,何况是从皇都调粮,一路跋山涉水送到南宁呢!
“就这么忙了整整一个月,我父亲回来了,不知从哪搞到了足够短期内养活南宁的粮食。”元永洁的声音开始放缓,“父亲总要见见皇子,于是我们才想起他来,据说皇宫拨给他的粮草不多不少正好够救下一城人,算是给他刷政绩,他也一直就在灾区那边收粮放粮,很是安分。于是我负责带着粮草去接他回来。”
“可当到了那座城池时,我没有见到那个身着富贵、白净圆润的少年,给我领路的太监指了指那间破屋子的墙角,我才看到那里缩着个人,脏兮兮的瘦骨嶙峋,和门外的灾民没有一点区别。”
元永洁看着尉天齐,认真的道:“一点都没有!”
“然后他看到了我,第一句话是‘你带粮来了吗?’我点了点头,随后他就开始哭,嚎啕大哭,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从没想过一个男孩会哭的那么夸张,我以为他在演戏,因为根据情报,他的粮食是可以养一城人的,甚至绰绰有余,再怎样也不可能差他一口吃的。”
尉天齐点头,确实大荒再如何,也饿不到姜赢。
“看他只顾着哭,他身旁的老太监便苦笑着对我解释,他没有用粮食养一城人,这傻子以为我们把他派过来,就是要顶住这一整片最苦的城池,而这里还尚存的有足足四座小城。”
元永洁到如今依然记得那张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自己做到了大事的骄傲,只有‘你怎么才来啊’的委屈。
这个比自己大的男孩,为了用一座城的粮食养活四座城,每天在四座城中奔走,一把把的亲手发放粮食,跟每个见到的人不断地强调,大家一定不要吃虫子,为此甚至许诺自己与大家吃同样多的东西。
也幸好他年纪小,吃的虽然一样少,比大人能饱一些,加上还有入道的修为撑着,如今才有哭的力气。
四个连南宁都救不到小城,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硬保了下来,饿死者只有老弱病的一成而已。
尉天齐听完,坐在椅子上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永洁说完便站起身,对着尉天齐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父亲和南宁会选择支持他。”
说完,她便迈步走向了小径深处,几个侍女无声的出现在她的身前开始泼洒花瓣。
尉天齐看着她背影,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仅仅是南宁王支持太子的理由,也是为什么元永洁会和他做朋友的原因。
要知道这位姑娘极度自负,对于身边人的要求也极度苛刻,像姜赢这种长得没有萧不同帅,天赋更是算不得好的人,平常是根本不允许和她说话的,更不要提从小一起玩到大了。
“这还说不是来当说客的。”尉天齐侧过身,看到了石桌上没有被元永洁带走的茶具,想了想,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捧着自己的杯子,起身离开了凉亭。
因曾为善举,故而受茶。也因道不相同,不受人恩。
。。。
“小子,你若是如今后悔还来得及!你在这离开‘千里号’,想再找到个其他船能送你回南洲可就有的等了!”
船老大站在船头对着下面的小木舟高声喊,“如今回去,也没人会笑话你的!”
千里号上水手们趴在船舷旁探头看着下方,那是一艘只有五六米长的小木船,别说大海了,便是大江它也未必能安然无恙,而此时船上只坐了一个人。
哦!
还有一头骡子。
一人一骡一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他们的不远处是一座小岛,再往远看则是更多的群岛的影子。
“无事,无事!”唐真挥手高声喊着。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要是什么时候要熬不下去了,在岛上生浓烟,如果有路过的船说不定会救你!”船老大也不再纠结,出海之人,最讲究的就是尊重别人的命运,既然少年偏要再次下船,那便随他去吧。
“好了!别看了!升帆!”他回过头对着甲板上的船员大喊。
唐真也坐好,拿起一根木桨开始划动这艘小木船,将自己推向小岛的方向。
在这里与千里号分离是迫不得已,船上只有他一个沿着群岛往东走的,其余都是水手,千里号出航是要打渔和寻找海中灵材的,沿着群岛的海路早就已经被开发过了,他们若想发财便要往东海深处走,唐真便只好在此下船。
“你能不能别顺着使劲,你没发现咱俩在转圈吗?”一道声音在唐真对面响起,唐假坐在了老五身旁,也在用桨划船,只是两个人面对面,却又各在船的一侧,导致划起来后,船一直在原地旋转。
唐真不理他,专注划船,唐假也不无聊,将桨往身旁一递,对着老五道:“你来!我累了!”
老五张开嘴用厚实的嘴唇咬了咬桨把,发现不是胡萝卜,于是发出“略——!”的叫声。
“你别不识好歹,这是给你机会表现呢!到时候咱们哥仨万一在海上弹尽粮绝,总要选一个出来牺牲的!你看嘛!你不干活!那岂不就是你!”唐假的嘴叭叭的念叨着,和老五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聊得火热。
小船悠悠扬扬走向群岛的尽头,那里是离九洲最远的地方,那里叫——‘无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