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谢澜居夜惊灵悟
此时的黑夜,秋风簌簌,两个女子颤颤巍巍地互相扶着对方。
此时,一人开口道:“姐姐莫怕,不过是暗了些。”这个人正是萧芸,另一个女子则是孙氏。
原来,这两个人宴会一结束后就各自回府,按照郑吣意所说的“三不为”去做。
夫家接受不了她们如此有自己的思想,于是闹了矛盾,两人都一气之下离开府里走到街上,却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萧芸边走边气道:“以前尚未高中,对我百依百顺,日子虽然穷兮兮,但仍甜蜜,如今官阶越来越高,反而对我愈发不上心,还这般凶我。”
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滚烫得灼人,再憋下去,胸膛都要被涨破。
她实在忍不住了,仰起头望向夜空,月色如水,大口呼吸着,试图把那股酸涩和委屈都随着秋风咽回去 ,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久,才缓缓低下头看向前路,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她以为是自己泪眼模糊看错了,赶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这不正是孙夫人吗?
整理好情绪,她走上前去打招呼,孙氏有些尴尬,而后问道:“萧夫人怎么有空夜里一个人出来,赵大人呢?”
萧芸叹口气说了缘故后,孙氏不好意思戳了她的伤心处,表示自己也是一样的,而后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都不愿回府里,想硬气一回。
画面一转,回到当下。
此刻,萧芸站在谢澜居门口,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
在寂静夜里格外明显。
孙氏吓得一哆嗦,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这地方,黑灯瞎火的,真不像人住的。”
萧芸赶忙轻声安慰:“孙姐姐莫怕,夜里难免会有些阴凉,这都是正常的,无需担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摸着黑往里走。
进入厅内,孙氏的手在四处摸索时,好像碰到了一个火折子,她惊喜地拿起来,轻轻吹了两下,闪出微弱的光。
借着这点亮光,成功点燃了屋内的蜡烛,刹那间,整个屋子明亮起来。
二人这才得以慢慢打量起四周。
屋内布置简洁却不失高雅,虽然无人居住,但打扫得一尘不染,显得十分气派。
萧芸不禁感叹:“不愧是郡主的地方,即便空着也这般不凡,郡主真是个好人呐,能为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着想到如此地步。”
然就在沉浸于感谢时,一阵阴寒之风自墙角呼啸而入,烛焰狂摆,似将熄灭。
孙氏惊恐万分,忙攥紧萧芸手臂,哭道:
“萧妹妹,此乃何事?”
萧芸强自镇定,抚慰道:
“孙姐姐莫怕,兴许只是寻常之风。”
此时,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暗处传来,萧芸眉头微皱,凝神细听,孙氏则吓得浑身发抖,紧紧贴在萧芸身后。
“萧妹妹,莫不是闹鬼了?”
孙氏声音带着哭腔。
萧芸提议:“孙姐姐,莫要自己吓自己,不妨我们过去看看。”
说罢,便拉着孙氏,顺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走去,在一处堆满杂物的角落,她们发现两个女子瑟缩在那里。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躲在这里?”萧芸警惕地发问,目光紧紧盯着她们。
两个女子见被发现,吓得脸色惨白,其中一个怯生生地回道:“我们是从丰宇镇的翠香楼来的,我叫阿念,她是阿桃 ,实在是无处可去,见这院子无人居住,才偷偷躲了进来,不想惊扰了二位。”
萧芸和孙氏并不知道,这些女子会出现在这,是因为郑吣意和谢淮吣此前在各地收纳些有文采、识字的青楼女子,将她们安置在此,只为了做一场局。
孙氏一听是青楼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嫌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
“这可如何是好,毕竟是郡主的地方,让这等闲杂人等住进来,要是传出去,恐有辱郡主名声呐。”
萧芸也附和道:“是啊!确实不妥。”
孙氏虽嘴上这么说,看着眼前两个女子衣着单薄,又想到今晚自己也无处可去,不禁有些动摇,她身为高官妻子,以往对下九流之人多有不屑,可当下处境,竟感同身受。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轰然炸响,震得众人心中一颤,狂风骤起,吹得周围的树枝沙沙作响,孙氏心中一紧:
“若是等会下起大雨,将人赶出去,她们便真的无处容身了,可若隐瞒此事,又怎么对得起郡主的信任。”
念及此处,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助般地看向萧芸。
萧芸沉吟片刻,轻声说道:“郡主心地善良,若知晓她们的遭遇,说不定会心生怜悯,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孙氏咬了咬下唇,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人,一咬牙道:“罢了,今夜先让她们在此躲一躲,明日再做打算,只是你们二人,千万不可声张。”
阿念和阿桃听闻,眼中泪光闪烁,“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轻叩地面,声音带着哭腔:
“多谢二位夫人的大恩大德,此生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孙氏走上前,扶起两人,眉头轻皱,眼中虽有同情,却也带着股不自觉的优越,“你们看着倒也不像奸邪之人,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偏要去那青楼,做些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的营生?”
阿念咬了咬下唇,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原本在丰宇镇也算殷实,父亲是个读书人,谁料当地一个恶霸垂涎我家产业,设下毒计,致使家破人亡,被人卖入青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阿桃接着哭诉:“我本出生在一个小官之家,家中遭逢变故,被牵连获罪,家族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为了活下去,只能进了青楼。”
孙氏和萧芸听着,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同情,可依旧觉得自己与她们境遇不同,自己是有家世依靠的。
阿桃抹了把泪,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悲愤,又继续说道:“我们从前日子也算好过,可变故突生,四处找谋生的营生,竟一无所获,只有卖身卖艺才能换些银钱。”
“好歹识字,有点技艺,还能勉强糊口,要是没这些,恐怕早就饿死了。”
“但我从未见过不识字的男子会饿死街头,他们能做的营生五花八门。”
“以前家境好时,不能抛头露面,如今为了活下去出来谋生,却被人看不起,当真是走投无路啊,这才来此处歇息,二位姐姐明鉴!”
这话如重锤般敲出。
孙氏不禁愣住,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
“如今靠着夫家风光无限,可万一哪天失势,自己又能依靠什么?真到那时,会不会也像这二人一样,走投无路?”
萧芸也陷入沉思,回想起自己在家族中的种种束缚,看似安稳,实则处处受限。
她攥紧了拳头,看向孙氏,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孙姐姐,阿桃这番话,倒是让我警醒,咱们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得为自己谋条出路。”
孙氏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没错,不能把一辈子都系在别人身上,咱们也得想想往后到底该怎么办。”
当晚,孙氏和萧芸躺在偏院的客房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窗外的雨渐渐停歇,可她们的内心却如翻涌的浪潮,久久不能平静。
孙氏望着漆黑的帐顶,咬牙说道:
“萧妹妹,我想好了,明天咱们就回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走,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萧芸坐起身,眼神坚定:
“孙姐姐,我听你的。”
“可咱们具体该怎么做?”
孙氏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我打算先从家族生意入手。”
“我娘家经营着布庄,以前我从未插手,只当是男人的事。”
“现在我要回去,向父兄表明我的想法,学习管理布庄,掌握经济大权,看我那丈夫以后还敢不敢随意拿捏我。”
萧芸微微点头,又有些担忧:
“只是你从未接触过生意,能行吗?”
孙氏握紧拳头,语气充满决心:
“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从明天起,我就去布庄,从最基础的账目学起,你呢,有什么打算?”
萧芸思索片刻,说道:
“我擅长女红,打算召集家中的绣娘,成立一个绣坊,一来可以自给自足,二来还能售卖绣品赚钱。”
两人又商讨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稍稍眯了会儿。
天一亮,孙氏和萧芸便找到阿念和阿桃,将打算告诉,还拿出一些银钱递给她们。
孙氏认真地说:“这钱你们拿着,先找个安稳的住处,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
“我们同为女子,处境艰难,能帮一点是一点,等在家族中站稳脚跟,定会帮更多像你们这样的女子。”
阿念与阿桃怀揣着银票,匆匆离开了谢澜居,脚步轻快得如同两只归巢的雀儿。
她们看似镇定,实则内心激动不已,一出来,便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闪身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
巷子里,林苑和影风早已等候多时。
阿念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道:
“事情已经办妥,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林愿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好,很好。”
说罢,转身对影风交代了几句,便朝着郡主府的方向走去。
此时,郡主端坐在书房之中,神色平静,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脑海中谋划着下一步棋局。
林苑到了房内,将事情经过讲述。
郑吣意听闻孙氏欲回娘家争家产,心中暗忖,这是一步可巧妙利用的好棋,若她成事,对自己推行女子之事大有益处。
她眼眸微眯,脑海中瞬间开始谋划,将种种可能性与应对之策反复推演,仿若棋局在胸,每一步皆已提前落定。
随后,郑吣意招来嫣儿,轻声吩咐道:
“嫣儿,我交予一项要紧任务。”
“你即刻去查孙氏娘家商号的往来账目、经营模式,尤其留意那些可能引发内斗或是影响生意的关键之处,此事需万分隐秘,绝不能让人察觉。”
几日过去,嫣儿终于打听到关键情报,匆匆赶回郡主府复命。
一进书房,便快步上前,将手中整理好的情报恭敬呈上,同时说道:“郡主,可算打听清楚了,孙氏娘家商号近来正与一位大客户谈合作,本是一桩大买卖,能让商号大赚一笔。”
“可她兄长一心求私利,竟想出以次充好的歪点子,妄图用次品蒙混过关,好私吞那笔丰厚利润 。”
“现在正准备按这个计划行动,那大客户还被蒙在鼓里呢。”
郑庆义接过情报看完,低声道:
“这便是绝佳的时机。”
随后,走到橱柜前,取出绣着并蒂莲的精美荷包,把情报小心卷好放进去。
紧接着,吩咐道:“嫣儿,你去找画屏,让她扮成街头卖花女接近孙氏,趁撞她时把这荷包落下。”
第二日,热闹的集市人声鼎沸,孙氏如往常一样出门。
画屏手捧娇艳欲滴的花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灵活穿梭,她眼尖地瞅见孙氏走近,立刻佯装慌乱,直直撞了上去。
“对不住,夫人!”
画屏娇声道歉,趁着孙氏惊愕之际,悄然将荷包遗落在地,旋即,迅速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氏皱着眉,俯身捡起荷包,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令她大惊失色。
“这些情况若真属实,那娘家商号如今可谓危如累卵。”她满心疑惑,可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是自己打破困局的关键。
与此同时,郑吣意又命林苑暗中联系孙氏娘家商号里对孙氏兄长不满的老掌柜。
影风寻到一处隐秘的茶肆,与老掌柜会面,他观察着老掌柜的神色,轻声道:“孙氏有心重振商号,为大伙谋长远利益,你若助她,日后必有厚报。”
老掌柜本就对孙氏兄长以次充好、短视贪婪的行径心怀不满,此刻思量一番,权衡利弊后,缓缓点头应允。
-城南街上-
孙氏内心五味杂陈,那纸上罗列的数字与交易细节,如同一把利刃,悬在对娘家商号安稳认知的头顶。
她既不愿相信兄长会为了私利做出损害家族的事,可又无法对这确凿的信息视而不见。
当晚,孙氏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低声呢喃:“不,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对兄长的信任,但理智告诉她,必须要证实这些信息。
次日,孙氏精心乔装一番,身着朴素布衣,头戴帷帽,前往仓库,在附近徘徊许久,瞧见一个年轻伙计正独自搬货,便上前搭话。
“小哥,这天可真热,能讨口水喝吗?”
孙氏声音轻柔,带着几分疲惫。
伙计抬头看她一眼,憨厚地点点头,从屋内端来一碗水。
“多谢小哥,”
孙氏接过水,喝了一口。
“听口音,小哥不像是本地人?”
“夫人好耳力,我是从临安来讨生活的。”
伙计笑着回应。
“来这做工,可还顺利?”
孙氏看似随意地问着。
“还算行,就是……”
伙计欲言又止,神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是工钱没按时发吗?我有个亲戚也想找活干,我正帮他打听呢。”
孙氏装作关切地说。
“工钱倒是准时,就是最近上头吩咐进了些次等货,我怕这生意长久不了。”
伙计皱着眉,小声抱怨。
孙氏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做生意不都讲究诚信吗,次等货可怎么行?”
“谁说不是呢,可东家非要这么干,我们这些小喽啰能咋办。”伙计无奈地叹气。
离开仓库,孙氏仍不死心,又来到账房附近,躲在角落里,等账房先生的徒弟出来打水时,上前拦住他。
“小哥,冒昧打扰。”
“我是从外地来的,想在本地寻个可靠的账房先生帮忙打理生意,听闻贵号账房先生德才兼备,不知能否引荐?”
说着,递上一锭成色上好的银子。
徒弟连忙摆手:
“这可使不得,师傅这会儿正忙呢。”
孙氏收回银子,笑意盈盈道:
“无妨,我知晓你们这行事务繁杂。”
“我先前聘请的账房先生,账目做得混乱不堪,如今想核查却无从下手。”
“小哥跟随账房先生日久,想必深谙此道,不知可否为我指点迷津,如何查看账本方能洞悉其中问题?”
徒弟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侃侃而谈:“夫人,查看账本,需先核对数目,再细究往来明细,尤其是进货出货……”
孙氏凝神细听,不时微微点头,寻得时机,插话道:“所言极是!之前便发现进货价格波动异常,难以核对,不知是何缘故。”
“贵号生意如此兴隆。”
“想来定不会有此类状况吧?”
徒弟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这……实不相瞒,每个商号都有各自的难处,我们有时也会碰上账目难以核对的情形。”
孙氏心中一震,面上却佯装惊讶,掩口轻呼:“竟有此事?莫不是底下人暗中捣鬼,倘若被客人知晓,这信誉可就毁于一旦了。”
徒弟急忙解释:“夫人莫要误会,我们亦不知内情,只是最近数月的账本,有些地方着实古怪,师傅也为此愁眉不展。”
孙氏又与他寒暄数句,便告辞离去。
此刻,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失望与愤怒。
她暗自握紧双拳,心中发下重誓:
“兄长,你太令我失望,我断断不会让你毁了孙氏百年基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