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着,浅凉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投射在红木地板,洒在商漓脚边。布雷恩盯着商漓许久,在那似在施压的目光中还是垂眸选择沉默不语。商漓脚下,那纤细的金属条框化为阴影,又像是在桎梏着什么东西。
商漓知道一时半会面前的长者不会同他说什么内幕,可他既然开了这个头,就没必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草草了结。
“先生,许多天前你说过追随一位到漓阳许多年,后面又因为某种原因离开的夫人,而那位夫人认识我对不对?而小的时候你给我留的那些记号,无非是让我以后能够准确的找到你,那不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医者对病患该做的事情,你了解过商家,就该知道我在里面的话语权等于零。如果阮家夫妇的故事不是你拿来哄我开心,那在我中毒之后他们销声匿迹,知晓内幕的正常人都会权衡利弊,最大的概率就是对商家畏惧,对我避之不及,所以……”
“所以,少爷是觉得我和夫人该认得您?”
布雷恩浅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打断商漓的长篇大论,抿唇反问。
“不是该,而是必须,理由如上。”
商漓笃定的语气,以及面上莫测的笑容,没能唬的住布雷恩。
他直面那句笃定,耸耸肩:“为什么不会将我当成一个能明辨是非,很有医德的医生呢?Asher,你这番推理让我很是受伤,再者,我留给你记号也只是属于我们之间的暗号,青桐那时也不过十几岁还要照顾青蒿,我没法带她回国去帮你治疗,所以只是出于补偿而已,至于尊称……在富人家当过太久管事的,习惯使然罢了。”
“先生很倔呢……”
商漓知道他会不承认,只是没想到不承认的同时,还要找上几个理由反驳。
几个,有着致命裂隙的理由。
商漓轻叹一声,看向自己的双腿,掌心朝上放在上面。想到什么,又慢慢合上蜷紧。
“用词不当抱歉,布雷恩医师的高尚医德闻名中外。暂时不谈事实,那个时候先生孤身一人到商家,是为了阮家夫妇,可别忘了一旦治好我的腿,就意味着揪出商家之中是有人给我下了毒,于情于理你是好医生但不会是商家的救命恩人,更会是一个捏着他们把柄的——活死人。”
越说商漓脸色越苍白,顿了顿继续道:“你身边还有阮家夫妇的孩子,两姐妹无依无靠,换我问你,你可愿意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承诺不了你的小孩那双不重要的腿,去换她们的居无定所?答案是不能。”
布雷恩眼皮轻颤,叹了口气喃喃道:“Asher,其实最初我始终觉得你是温柔无害的类型,但时间长了,只觉得你的每句话都很犀利,直击命门。”
商漓伸手摸上耳后,抚摸着那浅浅凸起的烟疤,笑得尤为漂亮,道:“谢谢,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洗脑自己的,谁不愿意做个人畜无害,备受喜欢的孩子呢?可时间久了才发现,异类就是异类,伪装地再好也会有面具裂开的那瞬间。很不巧,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异类。”
“我这种人本不该有人刻意亲近,因为我会想方设法赶走。可真的有人亲近时,我又会很倔犟地抓住那个人,等待他将我带出晦暗之地。就像八岁那年你在我万念俱灰崩溃无措时,塞给我的那张字条,让我坚信我的腿一定能好,我不是毫无用处的残废。”
又是一阵停顿,商漓睁大着眼却只觉得模糊,还没等眨巴眨巴,却是被秦钰的一句话止住动作:“商漓,难受的话,就别说了好不好?”
“难受?”
商漓怔愣,呢喃着这个词。这才觉得面颊微凉伸手一摸,果然发现在不经意间眼泪糊了一脸。
被自己的没出息气笑,否认:“才不是难受,只不过是气自己的命而已。”
秦钰作为旁观者,最是知道他的强撑,站在旁边一手摸上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拂去眼泪心疼道:“商漓、不要逞强。”
“我知道左左,我没问题,真的。”
话是这样说,眼泪却一颗一颗往外冒,像是不会停息的泉眼,不要命地往外喷涌,烫的秦钰掌心似要被烧熟,无端颤抖。
良久,脚边的光亮早已消失不见,屋子之中也寻不到踪影,布雷恩这才看向再一次擦干眼泪的商漓,问道:“Asher,您还好吗?”
“嗯。”
商漓鼻音极重地应了声,道:“继续刚刚的话题吧,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把你想的复杂。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些猜想不过是一个噱头,我甚至都没有三成把握觉得它会成立。最大的佐证就是,当初沈岑木让我去见您的时候,您二话没说就喊我Asher,甚至连记号什么的也都是我主动说,在那之前你并没有问我。”
布雷恩又笑了,这次仿佛是听商漓在说着啼笑皆非的话,道:“是,因为我知道您就是我十年前见过的孩子,而且我不是说了吗,沈先生给我看过您的照片。”
“但我最初是这样跟沈岑木讲的,“我需要你帮我将布雷恩先生带来,但是不要透露我的任何消息,也不要让别人知晓,哪怕是布雷恩本人。”因为我只跟他说,怎么能带你过来是他的事情,我只要结果,作为合作伙伴他没理由暴露我的信息和目的,所以先生一见面的那句话,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还有,十年前的我跟现在丝毫不像。”
“先生,你口中那位夫人,就是我的妈妈对吗?”
此话一出,布雷恩的面色第一次出现皲裂。
抬步走到商漓旁边,示意秦钰让开位置,而后推着他走到布艺沙发前,在他面前坐下。
直视着那和夫人很是相像的脸,第一次多了欣慰,笑道:“Asher,你真的很聪明。”
用的不是尊称,商漓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他同样回以微笑,即便眼睛依旧红的发肿,始终不见激动和难以自持,而是平静道:“多谢抬爱,不过是先生的措辞和行径漏洞百出罢了。”
“其实你最开始发问的时候,我就已经汗流浃背,剩下的都是硬撑而已,因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诈我。”
停顿几秒,他又道:“对不起Asher,让您受苦了。我本名朗恩·孟德迦斯·乔瓦尼,您可以直接叫我朗恩。”
“朗恩叔叔,我能这样喊你吗?”
商漓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尊称。
“当然,我的荣幸。”
“朗恩叔叔,请您为我讲述关于我母亲乃至母族的一切事迹,以及和商家的关联和各种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