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洛被抱着回到寒松院时,荣瑞带了一批新的丫鬟恰好过来。
低头站在院中一侧,新来的丫鬟们很是惴惴不安。来之前,荣瑞大管家三番五次,耳提面命,让她们好好办差,伺候好寒松院的那位姑娘。
不然,就会像上一批丫鬟一样,不仅被打板子,还要被撵出去,家人也没落个体面。
现在又见世子爷亲自抱着人回来,当真是宠极了那姑娘,只怕是个恃宠而骄,不好服侍的主。
丫鬟们都有序地进来,端了温水,柔软的棉布,换洗的衣衫。
温洛躺着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却也看出了不是熟悉的面孔,想问问以前的丫鬟哪里去了,顾晏之握着她的手,却说道:“你忍着些。”
话音落地,大夫趁机拔出了箭矢,鲜血涌出来,又上了止血药。
温洛疼得面无血色,头顶的纱帐还是昨夜的青鸟罗纹帐,那翱翔的鸟,却一点点飞远去,连同面前的一切,眼皮再也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看着昏迷过去的人,府医手上包扎的速度快了许多。
包扎好之后,顾晏之叫来丫鬟为她擦洗换去那一身男子的衣袍。
“她可有大碍?”顾晏之问道。
府医摇摇头,给顾晏之处理起脖子上的伤口来,答道:“这弓箭角度十分讨巧,碎射穿了那姑娘的肩胛骨,却只是轻微的伤……养一养便好,这姑娘大半是流血过多的缘故。”
“那大公子的伤,可有什么大碍?”庞屹问道。
大夫已上好了药,“这伤处自然是凶险,只差一寸,便可以割开要害处了,此贼人真是凶狠……”
“不过世子爷有福佑之相,自是无大碍。”
顾晏之听着大夫的话,看了一眼那床榻罗帐背后换好了衣物,正熟睡的人,只恩了一声。
庞屹出了屋子,见邹有孝还在院子里候着,又想起出来时,大公子吩咐过,今日没急事,便道不要来叨扰的话,便道:“你回去就是,大公子今日不会见你。”
邹有孝讪讪地叹了口气,“我真是该死,在眼皮子下让大公子受了重伤……”
庞屹也想叹气,他也何尝不担忧大公子。甚至看到莲玉把刀架在大公子脖子上,流出那么多血的时候,对莲玉起了杀心。
大公子力能拉八石的弓箭,今年秋天随驾秋猎时,因打的猎物多,弓箭使得准,被随口封了个武猎郎君的赞称。
可刚刚,射向莲玉的箭却方面故意卸了力,马儿的那一箭,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可惜了一匹好马。
也让他心惊,大公子对莲玉雷声大雨点小的态度,不然恐怕那一箭,莲玉只怕没活路。
大公子,终究还是不忍。这和对郡主,不一样,但他也说不来,哪里不一样。
“走吧,今夜你也辛苦,大公子赏罚分明,此事是莲玉捣鬼,自然不会过多责怪你。”庞屹说道。
待第二天醒来时,温洛动了动左肩胛骨,还是很疼,却不像骨折的疼痛,看来昨天是她判断失误。
揭开包扎的白布,却见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趋势,红红的血洞,看起来吓人,却没有再流血,上面没有未吸收的药末。
温洛松了一口气。
此时,丫鬟掀开帘子进来,惊恐地看着她掀开的伤口,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只战战兢兢道:“姑娘,您疼吗?奴婢去唤大夫来吧?”
自然是疼的,只是,没有再有一夜愈合,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牵动了伤口,只能发出古怪而又强忍的颤。
真好,真好,她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
“恩……你叫大夫来。”温洛收了笑意,眼角却已带上泪花。
那又笑又哭的模样让丫鬟有几分怕,出了门就去禀告了。
顾晏之进来时,温洛脸色恢复如常,睁着眼,看着帐顶出神。
那有两只绣团锦刺的青鸟。
“在看什么?”顾晏之单手将她抱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笑着,温声道:“你可读过李义山的诗?其中有句青鸟殷勤为探看,便写得是这锦帐上的青鸟,那鸟,传说是西王母的信使,探看传递的便是情之一字。”
温洛被他抱在怀里,原想着那鸟飞得自由的,却听他如此解释,又是情,又是爱一时只觉没什么意思。
心头却浮起一丝哀叹,顾晏之此人智多近妖,又博闻强识,他如若蠢些便好了。
“莫看了,你若喜欢,我明日叫人给你寻摸来几只,你喜欢颜色鲜亮的?还是叫声婉转些的?”顾晏之看了一眼那帐顶的鸟,心道她恐怕还没有歇了要跑的心思,看那鸟不过触景伤情。
“我不喜欢。”温洛打断,“若真爱鸟,便不会将其关起,日日做那锦绣布面上的鸟,只瞧着光鲜,但年岁渐长,羽毛暗了,腐了,只怕这鸟,死也只能死在上头。”
“让鸟痛痛快快地飞,不好吗。”
顾晏之微怔,知她话有所指,以鸟喻己,面上又是大病在身的清冷冷模样,只嗤笑道:“鸟儿可知,外头不仅有吃她的鹰隼鹞雕,连人,都会卖妻鬻子求得生路。”
温洛不耐,“你怎知我便是那任人吃的麻雀家莺,而非同样可翱翔于天,自由自在的苍鹰?”
顾晏之看看她,脸色苍白,娇小的被自己搂抱在怀,实在是十分没有说服力,脸上又浮起笑,道:“是是是,你是苍鹰。”
温洛冷哼一声,对她如此轻视自己的态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堵心得很却,偏偏发不出火来。
大夫来之后又给她上了药,温洛才知,她确实没有骨折,只是疼得厉害。
她是个配合的病人,喝了药,苦得真是浸到心脾,只让人眉头紧皱。
顾晏之看她这般模样,便知是苦极了,叫人端来蜜饯,亲手拈过颗糖渍梅子,凑到她嘴边,笑着道:“何处像苍鹰?连药苦都怕得很。”
温洛只觉得嘴里的蜜饯没那么甜了,看他一眼,只道:“你的东西,便是甜的,也带着三分毒。”
说着,叫来丫鬟取了盂盆,将那蜜饯吐了出去,“以后不必给我备下蜜饯。”
顾晏之看着她,却是一笑:“我不过与你说几句玩笑,你和我过不去也罢了,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又转头吩咐道:“照旧备下便是。”
“玩笑?”温洛却冷冷地笑了,“你的玩笑便是将我强虏回来,给我肩头射出一箭,再让我给你卖笑,做奴做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