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用锦帕掩住唇,侧过头不忍再看。
沈淮安指节捏得发白,眼底都是痛意。
“啊——!”
沈洛泱突然睁眼,瞳孔紧缩如针,眼底血丝密布。她浑身痉挛,十指在锦被上抓出深深裂痕,仿佛正被千刀万剐。
“痛!”好痛!痛得想死!她只觉得她的世界都是痛,满脑子都是痛!
“洛洛,洛洛!”君屹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声音发颤,“再忍忍……”
少女涣散的目光掠过他面容,还未聚焦便又陷入黑暗。
被生生痛醒,又被生生痛晕。
君屹只觉得那一刀刀是落在他身上,他赤红着双眼,咬着牙问:“到底还要多久!”他看着她咬破的唇瓣渗出血珠,恨不能以身代之。
张太医手中银刀不停,汗水混着血水顺着手腕滴落:“陛下...再...再半刻钟...”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丝,君屹在剧痛中数着她每一次颤抖的呼吸。
君屹只觉得自己熬了半辈子,把与怀中之人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才等来‘好了’两个字将他救赎。
“好了!”
当这两个字终于响起时,君屹才发现自己的龙袍已被冷汗浸透。
张太医快速地上药包扎,随后开了药方交给内侍,一番叮嘱后站到了一旁。
“沈小姐体质特殊……”老太医瘫坐在脚踏上,“麻沸散无效者,痛觉较常人敏锐数倍……”
沈太后抹着泪,喃喃道:“难怪,我们只当她娇气……”
君屹将沈洛泱放在床上,目光似在沈洛泱身上生了根,“她什么时候会醒?”
“现在虽然伤口处理好了,但这通常会夜里发热,熬过今夜就好了。”张太医道。
“都退下吧。”君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沈淮安皱眉,不愿离开。
这是他的亲闺女,他哪能离开?
“这……皇上……”
沈太后抬手打断了沈淮安,低声道:“咱们先出去,让洛洛好生休息。”
“我……”沈淮安不放心。
“走吧,皇上会照顾好洛洛的。”
待殿门轻轻合上,君屹唤来贴身宫女为沈洛泱细细擦净身上血污,为她换上月白色的寝衣。
他自己也换下染血的龙袍,着一身素色常服回到榻前。
窗外日影西斜,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描金屏风上。他伸手轻抚她紧蹙的眉间,指尖下的肌肤冰凉如玉石。
新帝登基,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他却一直待在寝殿,累得沈淮安替他操心。
日落月升,烛火次第亮起时,年轻的帝王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连衣褶都不曾变过。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光影。
“热……”沈洛泱突然无意识地呢喃,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君屹急忙用浸了冰水的帕子轻拭,却发现她双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正如张太医所言,她开始发热了。
“宣张寅!”他声音里的慌乱惊飞了檐下宿鸟。
张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治,为伤口换了药,又开了退热药。
“殿下,反复发热实属寻常,今夜只能靠沈小姐自己熬过去了……”
君屹挥了挥手,张寅退了下去。
宫女熬好退热药端来,君屹接过药碗挥退众人。
喂药很不顺利,沈洛泱十分怕苦,就算昏睡着,也十分抗拒。
浓黑的药汁泛着苦涩气息,才凑近沈洛泱唇边,她便无意识地别过脸去。
药匙碰触齿关的瞬间,她竟在昏迷中紧咬牙关,汤药顺着下颌滑落,在素白寝衣上洇开一片暗色。
君屹连哄带骗地才喂了半碗药,多数都洒在了他二人的衣裳上。
喂了药又让宫女来擦拭更衣,几番折腾,沈洛泱的高热才渐渐平息,但额头依旧有些烫。
鎏金烛台上,烛泪层层堆积如珊瑚礁。夜风掠过檐角铜铃,零星的清响混着更漏,在空寂的殿内格外分明。
子时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时,沈洛泱的高热终于退去些许。
君屹拧干冰水中的帕子,水珠坠入银盆,激起一圈圈涟漪。窗外竹影婆娑,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屑,在他疲惫的眉眼间跳动。
此时榻上的少女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苍白的唇瓣轻颤着开始说胡话。
君屹凑近了一些,只听她喃喃:“表哥...好痛...”
君屹的一颗心像是被人从油锅里捞起来,扔进了温水里。
他拉过沈洛泱未受伤的手轻轻贴在脸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表哥知道...”
泪珠顺着沈洛泱紧闭的眼角滚落,显然陷入了梦境,“我不要...去冷宫...”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姑母...爹爹...”
“洛洛!”怕她碰着伤口,君屹把她两只手都包裹在手掌心。少女的腕骨在他掌中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滚烫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灼得心口发疼。
当沈洛泱迷蒙地睁开眼时,君屹呼吸都窒住了:“醒了?”
“表哥?”她雾蒙蒙的眸子没有焦距,声音软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手好痛...”
“我知道。”他喉结滚动,指尖轻轻拂去她额前汗湿的发丝。
“但是很值得,我学会做栗子糕了...”她突然露出委屈的神色,“可表哥不喜欢...”
君屹才发现她不是清醒,而是烧糊涂了。
“表哥没有不喜欢……”他拇指摩挲着她发烫的掌心。
沈洛泱却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是了,表哥讨厌我,自然也讨厌我做的东西,连荷包也送给了别人……”
君屹闻言,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揪紧了,只恨时光不能倒流,“我没有讨厌洛洛,是我错了……”
“不喜欢了...”沈洛泱轻轻摇头,泪水浸湿枕畔,“太累了...冷宫好冷...”
话音未落,她又陷入昏睡,独留君屹煎熬。
君屹僵在原地,望着她睫毛上未落的泪珠,只觉得有千万根针扎在心上。
窗外更漏声声,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近乎卑微地祈求:
“洛洛,原谅表哥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