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泱在寿康宫养伤的这些日子,被宫人们照料得无微不至。
每日晨起便有人伺候梳洗,三餐皆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药膳,连她素日里最爱的蜜饯果子,太后都命人备了满满几匣子摆在榻边。
不过几日光景,她捏着自己明显圆润了些的脸颊,不由暗自叹气——这般养下去,怕是书院的学子服都要重新裁制了。
若说这深宫养伤的日子有什么不足,便是那位九五之尊的造访太过规律了些。
君屹每日下了早朝,必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寿康宫偏殿。
他倒也不做什么,不过是坐在她榻前三尺处的紫檀圈椅里,捧着一盏清茶慢慢饮着,偶尔问两句伤势如何,便又陷入沉默。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玄色龙袍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愈发清峻。
这人自小就是个闷葫芦,如今做了皇帝更甚,常常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也说不上十句话,害得她这个伤患觉得实在尴尬不得不偶尔找几句话题。
“陛下今日朝政可还顺遂?”
“嗯。”
“御花园的牡丹该开了吧?”
“尚早。”
“听说南疆进贡了几匹汗血宝马...”
“你伤好再说。”
每每如此,沈洛泱都恨不得把引枕砸过去。
偏生那人第二日照旧准时出现,仿佛这沉默的相守是什么要紧的朝务一般。
有次她实在忍不住,皱着眉道:“皇上日日来此,倒叫臣女惶恐。不知道的还以为寿康宫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呢。”
君屹闻言抬头,深潭似的眸子望过来,竟让她心头突地一跳,吓得沈洛泱连忙岔开话题。
有什么东西变了,沈洛泱直觉不能再待在宫里。
翌日一早,太医换药时连连称奇,说这恢复速度实在罕见。
她趁机提出要回府将养。
太后抚着她手腕笑道:“哀家这寿康宫是留不住人了?还是...有人来得太勤,反倒惹人烦?”
沈洛泱咧嘴笑了笑,“姑母,我一直住在宫里也不像话,再说,我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等过几日就可以回书院了。”
“姑母也没说不放你出宫。”她看出了侄女的不自在,捏了捏侄女的脸蛋,吩咐人去拿补品。
沈洛泱见姑母答应,连忙让两个丫头去收拾东西,趁着还没下朝出宫去。
辞别了太后,沈洛泱在宫人的护送下,带着一大堆赏赐的珍宝药材出了宫。
散朝后,君屹来寿康宫扑了个空。
“怎么,看上去有些失望?”
君屹转身,见母后正悠闲地品着茶,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母后就别打趣儿臣了。”
太后看了看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随后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若有心,就脸皮厚些。之前做得确实过了,洛洛这孩子一根筋,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你若还是这般,你们只会越走越远。”
君屹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这姑娘家啊,”太后轻叹,“不能只在背后默默对她好。你借哀家的名义往相府送了多少东西?可她不知道。她只记得你当众驳她诗作,拒她绣的香囊,连她及笄礼都只派人送了份例赏去。”
君屹喉结滚动,面上浮现一丝罕见的窘迫。原来母后早就知晓。
“母后,洛洛及笄那日,我沾染了桂花花粉……”
“你跟哀家解释没用。”
“请母后指点。”
太后忽然正色:“烈女怕缠郎。洛洛这样的好姑娘,你不着急,可有的是人慧眼识珠。”她掰着手指数,“镇国将军日日给你舅舅送兵法孤本,安阳侯也跟你舅舅套着近乎。还有那晋阳温家温执玉,哀家看也是极好的人才,你还坐得住?”
君屹薄唇紧抿,双手捏紧。
沈太后这样一说,让他危机感大增。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连卫学士那样清高的人,都拐着弯向你舅舅打听洛洛的婚事。”
“你与洛洛从小一起长大,”太后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从前那样迷恋你,若不是你犯浑——”
“是儿臣的错。”君屹声音沙哑,是他亲手将她推远。
太后抿了口茶:“你舅舅现在举棋不定,你还有机会。”
话音未落,君屹已霍然起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风,惊落了案上几页宣纸。
“母后,儿臣有事,先行告退。”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太后唇角微扬。
她这个锯嘴葫芦的儿子,总算开窍了。
只是...她望向窗外随风而逝的海棠,轻轻摇头——年轻人啊,总要经历些波折才知珍惜。
……
此时的相府花园里,沈洛泱正与木玲珑瘫在躺椅上沐浴阳光。
“沈洛泱,你胆子儿肥了,居然敢只身前去追细作。”
“我带了半月的。”
“你是傻了还是疯了?”木玲珑‘腾’地坐直身子看向沈洛泱,“你都知道对方那么多人还敢只带着半月跟上去?还出城?”
沈洛泱满脸委屈道:“玲珑,我都被我姑母和爹爹数落好几日了,你就别再骂了。”
木玲珑撇了撇嘴,重新躺下:“好在你运气不错,没出大事。”
木玲珑脑袋枕着手臂,望着蓝天:“我觉得你变了很多,我是商人重利,在我心里,自己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你能舍己为国,这境界,我是达不到的。”
“我没那么伟大,只是我听我爹提过一嘴,那日恰巧又被我碰上了,我就没想那么多。你若是遇上,你也会跟我一样。”
木玲珑侧身看着她,突然有些八卦道:“哎,洛洛,听说这次是皇上救了你,还一路抱着你进宫,我爹都看见了,说当时皇上可紧张了。说真的,你有没有一点点心动?”
沈洛泱翻了个白眼:“木伯伯这么碎嘴啊?”
“我爹只是关心你。其实之前我觉得皇上不可托付,他跟楚清音不清不楚的。后来才知道,楚清音居然是他亲表妹,但他依旧公事公办,把楚清音流放了,这一点值得表扬。想起来,我们皇上只是表面冷淡,但对你却可以豁出性命去,南山冬狩遇到雪崩,还有松林坡毫不犹豫跳崖,确实很加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是皇上,以后三宫六院,我不想你跟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争来斗去……”
木玲珑说完,才猛然觉擦不对,方才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木玲珑与沈洛泱仰头,就见她们八卦的对象不知何时正站在不远处。
二人如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起来,“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