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带着才两岁的三哥儿,去给房氏请安,房氏见了,倒也给她两分情面,让她进来。
“现下日头正热,你怎么就带着三哥儿出来了?”房氏见小小的孩子脸蛋红红的,以为他是被太阳晒的。
莫氏给房氏行礼,笑着道:“三哥儿年幼,闹着要见祖母,妾也被他闹得没法子了,才来叨扰夫人。”
房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这个年岁的孩子哪知什么事儿?
莫氏见她脸色淡了,也不担忧,抱着三哥儿,让三哥儿给莫氏作揖。
随后莫氏道:“他虽小,倒也伶俐,大姑娘出门的时候就说,夫人你喜欢伶俐的孩子。”
听莫氏提及女儿,房氏皱了皱眉,莫氏接着道:“大姑娘说,孩子小,不记事,谁养着他,他就跟谁亲。”
这话一出,房氏的脸色就变了。
莫氏却没有接着说了,只逗着三哥人玩,引着他朝房氏那边去。
看着年幼的孩子,蹒跚着步伐,跌跌撞撞的朝自己撞来,房氏下意识的扶了一把。
晚间,房氏果然留着他们吃饭。
用了晚膳,莫氏也带着三哥儿告辞了,房氏的眼中带着几分不舍。
莫氏临走前道:“大姑娘说,她不在乎旁的,也叫你别担心她,万事她都能处理妥当,只叫夫人你安心养着身子,这宅院里孤寂,叫妾常带三哥儿看你。”
说到此处,莫氏眸子里也带着几分不舍,爱怜的摸摸小儿子的寿桃头,小孩子满了周岁,将额前的头发留成一个寿桃样,后面的头发尽数剃了,此头名唤长寿头。
“且作为母亲,没有别的盼头,只愿子女平安顺遂,二哥儿去岁一场伤寒没了,妾现如今将心思都放在了大哥儿上,三哥儿就顾不上了,劳夫人帮妾看顾着。”
莫氏此番话说完,房氏面色变了又变,只道:“此事,青儿那边提的?”
莫氏带着三哥儿跪下道:“与其说是大姑娘提的,倒不如说是妾求的。”
莫氏十五岁的时候,就嫁了进来,如今已经一十三载,生了三个儿子,虽然二儿子去岁没了,但旁人都说她好福气。
只有莫氏自己知晓,自己不是好命的,她的苦旁人不知,房氏这个管家夫人却知道。
也许是子肖父,杨凌的脾气秉性与杨柄像了个彻底,在女色上都没个节制,且有些浑不吝。
又因着当年的那些事,杨凌的秉性有些阴鸷,行房的时候,喜欢刺激,莫氏每每都觉得折磨。
不然,她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吃斋念佛,她想摆脱杨凌,但又摆脱不了,这才有了三哥儿。
她不在乎杨凌能不能做嗣子,她只在乎自己的孩子,因此她求了杨夫人,跟杨夫人做了一场交易,将自己的小儿子交给房氏养,过继到去世的二郎君膝下。
这个孩子不是为了去争权的,只是为了让房氏在这寂寥的后院有个寄托,人只要有了精神寄托,就有了期冀,就有了盼头。
杨夫人远在千里之外,担心母亲的身体康健,这才与莫氏达成了这一场交易,而莫氏就是她的眼睛,帮她盯着杨凌。
莫氏知晓以杨凌的秉性,即使当了嗣子,承了宗祠,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杨凌的性子,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现如今他对吴八娘正心热。日后即使要立宗子,也只会想尽办法立吴八娘的孩子,莫氏不敢去赌那个万一,因此她才与杨夫人合作。
还有就是,莫氏不相信以杨凌的手段斗得过杨夫人,杨夫人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把控弘农的局势。
不说其它,就说杨夫人已经出嫁十余年,她早年留下的名帖,递到谁家,谁都得高看一眼。
杨凌他有这威望吗?
莫氏抱着儿子回去,不停的用手摩擦孩子的脊背,不知道是安抚孩子,还是安抚自己杂乱的内心。
她定定神,告诉自己,自己的选择没错。
一月之后,莫氏就知晓自己的选择没有出错,杨凌在外出射猎的时候,马儿躁狂,慌乱间杨凌跌下了马,伤了脸,又伤了腿。
杨家家主请遍了名医,还去求了旨,请了御医,依旧不能治疗好杨凌的腿。
世家贵族不能有一个身有残疾的家主,不管杨凌多么痛苦,即使他是杨家家主的血脉,他也无法再做嗣子,成为下一任杨家家主。
杨夫人一击毙命,釜底抽薪,绝了杨凌的希望,但同时她又给了杨凌一丝希望,那便是养在房氏膝下的三哥儿,那是杨凌的血脉,只要三哥儿在,杨凌便不会来个两败俱伤。
人心都是贪婪的,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在,只要还有获得更多的可能,便不会破釜沉舟。
杨夫人就是拿捏准了杨凌的贪心,这一手算计虽然阴鸷狠辣,但同时也是彻彻底底的阳谋,谋算的是人心与人性。
杨家家主怒不可遏,写信责备杨夫人,同时向杨夫人问责。
李桓知晓此事之后,叹息了一声,对刘小娘感叹道:“青娘不愧是青娘,下手既准又狠。”
刘小娘一双藕臂,攀附在李桓的臂膀上,染着血色蔻丹的纤纤细指,落于信纸之上,带着妩媚的笑问道:“夫人下了这么狠的手,弘农那边定然会问责,郎君这边,可有什么打算?现如今可还不是跟弘农那边闹崩的时候,且夫人的外祖家,可是管理着兵权的司马。”
现如今天下将乱,管着兵权的定然吃香,刘小娘提起这些,就是提醒李桓,杨夫人手底下的底牌不少。
李桓握住她的手,随意的将这信纸扔在了地上,不甚在意道:“这些不过是些小事,想来过几日青娘便解决好了。”
他反身将刘小娘压在身下,深邃的眼眸,眼神温柔又缱绻,但细细瞧去,又带着几分狩猎的野性。
他伸手抚向刘小娘的眉眼,刘小娘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瑞凤眼,他伸手触摸那双眼睛。
刘小娘被这种狩猎的野性所震慑,神情看似妩媚镇定,但眼底深处带着一慌乱。
李桓见了,顿觉少了三分意趣。
这双眼睛,眼神应该更坚定才对。
更桀骜。
更不逊。
但看人的时候,又十分的温柔,好似总是含着笑意。
只可惜那样的眼神,从未落到过自己身上,李桓突然生出几分不甘来。
就连城外的乞儿,都能得月神垂眸悲悯,为何,独独落不到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