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珠冠洒落靡丽光线,照在她失去血色的脸上。
照出她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
下一秒,男人起身将她拉入怀中。
林栖的胳膊止不住地瑟缩,奈何傅寒洲根本不给她抽离的机会。
她昨天刚去医院治疗,挑开皮肉,忍受锥心刺骨之痛。
傅寒洲抬手摩挲她的脸颊,怜惜望向她,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地安慰:“没关系,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一定会让恢复如初。”
看起来那么真诚,贴心,归根结底,不过是为满足私欲。
毕竟,没有金主会喜欢残缺。
见她怔愣,傅寒洲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多么动听,若是几年前,她定会认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以为他高山仰止,怀瑾握瑜。
他说对不起,说喜欢她,却从没有深究过她为何受伤,更没有真正尝试去了解。
林栖挣脱开来,踉跄着倒退两步,失望地摇头,又似了然地笑了。
“不,你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看我皮囊尚可,年纪尚轻,一时兴起想要把我养在金丝笼中罢了。”
她伸手将几缕碎发别在耳后,扣好左腕的纽扣,微展双臂,低头看向这一身几个月工资也买不起的华服,苦涩又无奈地笑了。
这身造型,是傅寒洲带她去礼服店挑选的,光是妆容和发型就花费两个小时。
只为把她包装成一个精致的玩偶,因为要出现在他身边,穿得太廉价与他不配。
她死死盯住他,看似云淡风轻地问:“如果我今天结婚生子,满肚子的妊娠纹,蓬头垢面,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你还会说喜欢我吗?”
“如果我这道伤疤是在脸上,这辈子也消不了,你还会毫不迟疑地说喜欢我吗?”
不等男人回答,又字字掷地有声:“不!你不会!”
傅寒洲身形微晃,急忙上前去拉她的手,向来沉寂的眼底翻起惊涛骇浪,摇头欲辩解。
林栖漂亮的眼眸噙泪,声音里带有几分哽咽,毫不心虚地注视他。
傅寒洲浓睫微颤,缄默无言地盯着她。看她身着华服,打扮精致,浑身透出绝望,整个人不可自抑地发抖,却仍在强颜欢笑。
紧紧环抱双臂,试图抑制住自己的脆弱,不让人看穿,倔强地站着。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圆睁,长睫轻扇,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起生理性的红。
“不是这样的。”傅寒洲眸色微暗,欲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对我的愧疚,不过是出于我年轻貌美的前提下,见色起意的成分居多。”
说到这里,林栖无奈摇头,自嘲的笑了。
见她连连后退,担心她不留神会磕碰到,傅寒洲及时止步,着急又笨拙地解释道:“我不否认起初对你是有愧疚,后来是喜欢你的坚韧。”
这句话太过苍白空泛,不足以令人信服。
她轻嗤一声,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医院里努力战胜病魔的人,深夜街头捡空瓶子的人,哪个不比我更坚韧?甚至庄稼地里的老黄牛,岂不比我更坚韧?你为什么不去喜欢他们呢?”
傅寒洲知道她伶牙俐齿,却不料她会说出这番话,神情复杂地看向她,一时哑口无言 ,怔怔站在原地。
林栖转过身,适当平复了一下逐渐激动的情绪,掩饰性地擦去眼泪。
抱住双臂的手指掐入肉里,沙哑的声音有淡淡哭腔:“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把我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说得难听点,你享受掌控人的快感,通过把我牢牢控制在掌心,享受我仰视你的心理。”
她情绪波动很大,思路却极清晰。
冷冷看向几步之遥的男人,一字一句地控诉道:“肖骁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吗?他之所以一步步掉入你的陷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张你抱我出会议室的照片。”
“是你故意的!”
“还有肖骁和宋暖的视频登上热搜,也是你!”
最初看见视频,她只顾着伤心难过,可是出于职业敏感,她仔细一想,立马猜到其中的猫腻。
普通人的视频哪配花那么多钱去砸流量。
视频曝光后,麦肯的客户一时间全部黄了,唯独傅氏没有和他们解约。
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人。
有能力做这些,且有动机做这些的人,只有傅寒洲。
许颖那句傅寒洲想睡她,让她茅塞顿开。
傅寒洲神情微变,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平静无波的海面之下波涛暗涌,飞速垂落眼睫,视线落在脚下虚无的空气中。
身形虚晃了数下,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林栖凝睇着他,精准捕捉到他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并不觉诧异。
“林栖,你听我说。”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站着起身去拉她的手臂。
她踩着精致的绑带高跟鞋,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手。
“你不用狡辩,傅寒洲,如果你不想这些照片流传开来,只消一句话就可以做到,可是你没有。”
窗外的烟花秀接近尾声,烟花缓缓坠落,转瞬成灰。
林栖踩着高跟鞋,竭力保持优雅的体态,神色却难掩颓废。
很多事情她从前不敢深究,如今细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麦肯拿下项目,到傅寒洲抱她的照片在傅氏传开,甚至连摩天轮她会咬他,都在傅寒洲的预料之中。
肖骁一步步把她往傅寒洲面前推,傅寒洲用工作一步步接近她。
“你故意让肖骁觉得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因为自卑,他不得不多想,看他挣扎煎熬。作为导演,达到你的预期了吗?”
“你知道我对于过去闭口不谈,你深谙人性,让我们一步步走入你的圈套。”
林栖一口气说太多话,有点体力不支,斜倚在墙壁,调整呼吸。
“从我们重逢那天开始,你就在围猎我。从前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捞女,现在又想方设法用物质和金钱诱惑我,你未免也太双标了。”
傅寒洲抬起黑眸,幽幽凝视着她,并未反驳。
她挺直纤瘦的背脊,施施然走到他面前。
那几步走得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白皙手指轻触男人的领结,沿着领带线条缓缓下滑,轻勾住最末端,在指尖漫不经心绕圈。
似笑非笑看向男人,轻启唇瓣:“肖骁经受不住物质的考验,你呢?”
说罢,仰起脸几乎要贴住男人的薄唇,眼角勾起魅惑笑意,摄人心魄,音色娇柔:“你不是也没有经受住考验吗?”
四目相对。
傅寒洲缄默地低眸看向她精致的容颜,眸色微黯,纵容着她的过分举止。
林栖微仰面,漠然凝视他,清冷的眉眼间带着挑衅和反击。
她是在说他控制不住情欲。
她还是那只浑身上下都是刺的海胆,近来的温顺不过是让他放松警惕的伪装。
依照他的洞察力,早就猜到她这些日子在演戏。
可他宁愿陪她演戏。
傅寒洲阖了阖眼,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睁开深眸,沙哑声音艰涩开口:“你成功报仇雪恨了,开心吗?”
他一直都知道,林栖恨他,却没有想过她会用这招报复他。
林栖缠绕男人领带的动作微顿,胸口闷堵,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曾经他羞辱过她,如今又处心积虑围猎她,她看出对手的阴谋诡计,成功羞辱了对手。
可她开心不起来,目光从男人脸上移开,失神望向男人的肩膀。
那夜他雨伞倾斜,淋湿了肩膀,却没有让她淋湿,遇见积水的地方,将她揽抱着迈过去。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稳住心神,继续控诉道:“傅寒洲,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肖骁的真面目,你却不告诉我。你不要借口说是怕我难堪,想要保护我,是你潜意识里觉得我脆弱不堪,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配做金丝雀。”
那身华服的腰间,用璀璨夺目的珠宝绣着两片羽毛。
像极了鸟儿的羽毛。
事已至此,她不惧鱼死网破,可以畅所欲言。
火树银花彻底谢幕,灰烬与漆黑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规划别人的人生,让别人按你的心意生活,是不是很爽?”
她轻笑一声:“可我偏不!”
“如果我没有想通这些,那么就会步入你接下来的陷阱。我最好与世隔绝,不要上班,把自己重塑成你喜欢的样子,衣着打扮,言行举止。”
傅寒洲蓦地一怔,手指抓住书桌的边缘,因太过用力,骨节泛白,薄唇微启,却硬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不否认有私心,却没有想过围猎她,可她怎么会误会他至此?
林栖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儿把怨气发泄出来。
“最好连胃口和思想,都要迎合你的喜好和审美,连头发要按你的标准来做,出门十分钟都要和你报备,没有一点私人空间。”
手指轻轻松开缠绕的领带,缓缓下移,在男人腰带上方停顿,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徐徐开口:
“白天围着你转,晚上苦练床上功夫。喜怒哀乐由你操控,以你为中心,每天提心吊胆,生怕长出一根皱纹被你嫌弃,厌恶,继而惨遭抛弃。”
极具暧昧和暗示性的动作,激不起男人半分情热,只有愠怒和羞辱。
林栖极力忍住哽咽,仰起头缓了片刻。
水晶灯在她眸底折射碎芒,她一眨眼,夜露般的泪珠悬在轻颤的长睫,将落未落。
“等我人老珠黄,彻底失去斗志,你不会多看我一眼,或者用不了几天,等你腻了,再一脚踹开我……”
泪眼朦胧中,男人的脸色暗沉,身形僵硬站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傅寒洲神情恍惚,呼吸间,仿佛有利刃在心底搅动,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被误解的痛苦,声音沙哑问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林栖别开脸去,巨大的情绪起伏令她体力不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