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焕远帝一如既往的在书房批折子,赵升悄声走入,上前禀报。
“陛下,辰王殿下求见。”
焕远帝没有什么反应,前日出了那样的事,苏靖今日独自前来也不奇怪。
“让他进来。”
赵升应声,招手吩咐徒弟小乐子去请。
“儿臣给父皇请安。”
苏靖手臂伸直,双手交于胸前,说完请安话后想要跪下磕头,但被焕远帝出声制止。
“身体才好转就不用行礼了,来做什么?”
面对父皇问话,苏靖闭口未答,只是吩咐赵升去准备热茶。
赵升见苏靖有意支开他,但是摸不准焕远帝的意思,迟疑的看向焕远帝。
“平时挺精明的人,怎么这会儿反而变得愚笨了起来,辰王既让你去准备热茶,那你就去。”
得了焕远帝的允许,赵升才敢出去,还甚是识趣的将殿内奴仆都带走。
并非是他不会体察上意,而是薛贤妃前日才陷害太子,后脚辰王就来了。
他实在是不敢擅自做主,以免触怒上意。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需要把把赵升他们都赶走。”
焕远帝自苏靖进殿就在睁眼装瞎子。
苏靖仍旧没有回话,只是走到焕远帝身边,跪坐在桌旁。
很是自觉的伺候笔墨。
“赵升磨得墨本就很好,只是跟你比起来,终究是略逊一筹。”
苏靖低头浅笑,谦卑的回答“是父皇教导的好。”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却牵起了焕远帝的思绪。
他不自觉的说:“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
“当时朕初为人父,面对一个小小的婴儿不知道要做什么。”
“抱着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生怕力道重了,碰伤了你。”
焕远帝当初面对苏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下了早朝后恨不得飞奔过去。
他寄予厚望的为他取名“靖”字,希望他身体强健。
幻想着等他再大些,教他读书写字,等十岁过后,就教他拉弓射箭。
可是他的这些幻想没有等到实现的那一刻,就破灭了。
苏靖自从出生开始就比别的小孩要弱。焕远帝一经发现,就赶紧传太医诊治。
果然不出所料。
薛贤妃在怀孕期间就郁郁寡欢,后来竟是直接买通了宫人从宫外买来了堕胎药。
若不是在服药期间被他留下看管的小厮及时发现,只怕苏靖就那样被断送了。
他龙颜大怒,直接下令处死了被薛贤妃买通的宫人。
可是苏靖的弱症却是无法避免的落下了。
苏靖为何身体孱弱的原因只有焕远帝和皇后,还有宫里的老人知道。
焕远帝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走露风声。
堂堂嫔妃,却对自己的孩子、皇嗣下手,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而且此事绝不能让苏靖知道。
“儿臣幼时开蒙,皆是父皇亲自教导。”
当时焕远帝登基不过两年,朝政繁忙。
薛贤妃对这个刚刚出世的儿子视而不见。
本想要皇后抚养,可是当时皇后并无所出,贸然抚养对皇后名声不利。
他又不忍让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送去给乳母抚养,所以就将他养在了自己身边。
一养就是十年。
焕远帝回忆起往昔,只是苏靖现在没有心思追忆往事。
“父皇,可否留母妃一命?”
这话说的直白。
焕远帝闭口不提就是不想和苏靖谈论此事,但苏靖做出的举动却是直奔这件事而来。
自从薛贤妃被带回宫,就被父皇软禁了起来。
除了前去送饭的宫女,任何人不得进入。
喂马的小厮顶了罪,可不代表薛贤妃无罪。
“陷害太子,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朕只是软禁,也没动薛家。”
焕远帝让已经干涸的狼毫又吸满了墨汁,左右按压几下,使留在毛笔内部的墨汁恰到好处。
苏靖的文墨功夫若是真比起来,只怕宫里的御用书法大家也无法比拟,磨出来的墨也是十分精细。
只是他现在无心夸奖。
“朕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
父皇不动薛家,其实是为了他着想。
母家本就势弱,对于父皇来说是无足轻重的。
可是薛家若倒了,他就真的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了。
毕竟他的母妃从不在意他。
薛家虽无权势,他又是个闲王。可是只要有薛家在,他好歹还有个母家。
父皇疼他,但父皇也疼苏誉。
母妃这次犯了这么大错,是指定不能活了。
无论是在饮食中下慢性毒,令母妃身子亏损,再命令太医不准医治,然后回天乏术、病入膏肓,最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墙之内。
还是直接了断,宣布母妃暴毙。
“父皇疼惜儿臣,儿臣不胜感激,只是……”
苏靖转身面向焕远帝,俯身叩首。
“恳请父皇开恩。”
焕远帝闭了闭眼,略一沉吟。
再次睁开眼,眼中没了怅惘,多了几分狠厉。
看向正在自己面前俯身叩首的长子,也不知道不让他得知身体孱弱的真正原因究竟是对还是错。
“誉儿平白受了冤枉,不能就这么过去。”
苏靖伸手拽住焕远帝的衣摆,声音哽咽,衬托的他很是无助。
“可是她是我母亲啊。”
苏靖一向按规矩称薛贤妃为母妃,这还是第一次叫母亲。
即便薛贤妃对待他从不像皇后关心苏誉那样,对起居生活、身体情况无微不至。
也不像兰贵嫔那样,与苏潇一同吃喝玩闹。
他自幼没有母亲管。
十岁之后,他搬出乾恩殿独自居住。
下了学之后,苏誉回未央宫,那里有皇后娘娘。
苏潇蹦蹦跳跳的踩着泥坑回去,衣服上全是溅的泥点子,然后耷拉着脑袋被兰贵嫔训斥。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那除了宫人还是宫人的宫殿。
焕远帝看见苏靖这副样子,不禁感慨。
他这个儿子看着柔弱,内心却十分坚强。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靖哭。
从小缺少母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渴望生身母亲的重视与爱护呢。
他伸手将苏靖扶起来,不嫌弃的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
这是他的孩子,优秀内敛。
可她的母亲却恨不得没他这个孩子。
“已经午时了,朕一会儿让赵升把药煎好,你乖乖把药喝了。”
苏靖听着直摇头,作势又要磕头,被焕远帝一把拦下。
“赵升,带殿下去偏殿,盯着他把药喝了。”
赵升听见陛下吩咐,快速进殿。伸手掺着苏靖,但是苏靖无论如何不肯走。
“父皇,母亲陷害誉儿的确罪不容恕。终身囚禁、贬为庶人都可,只求父皇留母亲一命。靖儿……靖儿求父皇。”
“赵升,还不把殿下带走。”
苏靖又瘦又轻的,哪里反抗得过身高体壮的赵升。
可怜他只能被强行拖走。
焕远帝如今陷于两难的境地,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若是寻常事倒不至于,可是这两个人都是他悉心疼爱的孩子。
让他如何取舍,他都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