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言生在所住的营帐内一连待了好几日,足不出户。
那天晚上过后,苏誉一直没有前来看他。
言生也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
他知道,苏誉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经过那一事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南桑叫他,他会有回应,但是也仅限于回应。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依靠在床头发呆。两眼无神、直勾勾的望着某一处。
至于到底在看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苏誉每天早出晚归,将北城现如今在任的所有官员都查了一个底朝天。
后来为了提高效率、节省时间,直接在城主府中住下了。
城主已经被撤下官职,押入盛京待罪,听候发落。
这一查就是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苏誉直接派人在城主府门口贴出一份告示。
上面写着,城中百姓无论是谁,道出前任城主所犯罪行者,统统重赏!
城中百姓在告示前围得水泄不通,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在质疑这份告示的真实性,谁也不敢上前揭下来,做那个第一人。
第一天没有人来,苏誉不急,觉得是前任城主积下的恶名太深,百姓一时不敢前来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没有人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百姓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一张微薄的告示,又怎么会消融万里冰山。
直至第三天第四天……十天过去了,仍旧无一人前来。
第十一天,苏誉身穿麻黄色的粗布衣服,去到了山间田野。
那里有很多人在田里辛苦耕作,如今的天气还很凉,但是村民们的汗却在呼呼往外冒。
现在是晌午,男人放下锄头走到田边的大树边坐下,女人过去拿着手中的汗巾给他的丈夫擦汗。
丈夫憨厚的笑笑,右手接过妻子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左手扶着妻子坐下。
丈夫掀开盖在竹篮上的深蓝色碎花布,拿出一个玉米馍递到妻子嘴边。
妻子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丈夫宠溺的伸手抹掉妻子残留在嘴边的碎屑。
然后又拿出一个馍给自己吃。
“诶,老大老二,别疯玩了,过来吃饭。”
“奥,知道了。”
两个五六岁的孩童听见爹娘喊吃饭的声音后,开始朝着大树的方向蹭蹭跑。
其中一个孩子哪怕被田里的草绊倒了也不知道疼,拿手撑着站起来,然后继续跑。
苏誉看着这场景,嘴角不禁往上扬。
他扫视了一周,被一个老人家吸引了目光。
“爷爷,我帮你吧。”
“啊?”
老伯佝偻着腰,听见陌生的声音缓慢的转过身,他现在年纪大了,头发花白,眼睛也看不真切。
他微眯着眼,定定看了一会儿,才看清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爷爷,我可以帮您的,您去歇着吧。”
老伯向后仰了仰身子,神情疑惑,脸上写着莫名其妙四个字。
苏誉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他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拿老伯手里的锄头。
结果老伯身体有力的很,差点给他拽出一个趔趄。
要不是他及时的松了手,恐怕就得当场摔个跤。
“你小子,不会是要抢我老爷子的锄头吧。”
“啊?”
这下轮到苏誉疑惑了,他……他不是啊。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老伯本来想直接抡起锄头给这不学好的小伙子来上一下,但是他发觉这年轻人身上穿的似乎和他们有些不一样。
“我老爷子看你不像是北城人吧。”
“老伯,我是来北城寻亲的,但是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稀里糊涂的就找到了这。”
“寻亲?”
苏誉郑重的点头,接着说。
“是呀,我父母早亡,我年纪又小,实在是没有去处,只好来北城寻亲,讨一口饭吃。”
老伯叹了口气,拿着锄头准备回家。
“你也是可怜。到饭点了,想必你还没有吃饭,要是不嫌弃,跟老爷子我回去吃口饭。”
苏誉看着老伯正在往回走的背影,回了回神。
赶紧小跑跟上,接过老伯手中的锄头,手舞足蹈的跟在老伯身旁说。
“不嫌弃,不嫌弃。老伯看我可怜,想给我口饭吃,我又怎么敢嫌弃呢。”
老伯笑笑,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干巴巴的脸上刻满了岁月划过的沧桑痕迹。
苏誉揣着手坐在老伯家的院子里,环视四周,这个茅草屋和言生当初住的茅草屋一样。
就是不知怎的,给他一种空旷之感。
他在这里乖乖坐着,等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老伯终于端着饭菜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
“老爷子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小兄弟凑合吃点吧。”
苏誉看着面前残破不堪的桌子上他从没有见过的饭菜。
不,在他的印象里这应该是算不上饭菜两个字的。
一盘腌制过的辣椒碎,和两碗汤,汤里有将近半碗的绿色蔬菜。
他不知道那绿色蔬菜是什么,他没见过。
他愣神的功夫间,老伯已经一碗汤下肚,他看见小兄弟望着桌上的饭出神,自嘲的笑了笑。
“小兄弟家境不错吧。”
苏誉抬头,看着老伯。老伯这话说得很肯定,就像是一早就知道他在伪装。
老伯拿起凳子边的蒲扇给自己轻轻扇着,现在天气不热,但这是他常年累月养出来的习惯。
“你身上穿的是粗布没错,但是穿戴的十分整齐。衣服上连块油渍、泥垢都没有,手上洁白无瑕,没有常年做活留下的茧子。”
“只怕你连这碗里的菜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老伯嗤笑,黑亮的眼神虽看不真切,但是却好像能将苏誉的身体给望穿。
“老伯,我……”
苏誉既愧疚又尴尬,他真是在蜜罐里面待得太久,以至于脱离了芸芸众生。
前年他跟随太傅去赈灾,觉得自己见识过了真正的民生疾苦;后来在御花园接见景国国王的宴会上,他与谋士威赛进行言语上的争斗,最后是他赢了。
可他竟未发觉从那之后他开始自负。
直到这次,他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民生疾苦!
北城城主即便被撤销官职,可是城中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受到改善。
这说明他做的那些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