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们从暗卫营出来,南祁被派往辰王府,南桑被派往东宫。
而他,被派往安王府。
安王很爱玩,整日不是在池塘里抓鱼,就是爬到树上掏鸟窝。
他忍不住的想,这小主子的脾性与他还挺相投。
就是淘气了些,晚上怕黑,怕打雷。在他守夜的时候,老是抱着被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说实话,他很嫌弃,十分嫌弃。
都十二岁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他十二岁的时候都能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独当一面了。
一天晚上,他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在他心中萦绕许久的问题。
“主子,属下有个问题想问。”
他平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屋顶,一动不敢动。因为苏潇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你要问什么?”
“那个……在属下还没有来安王府当差的时候,主子你……都是怎么睡得啊?不是自己一个人睡吗?”
苏潇闭着眼,小脑袋瓜在他胸口处蹭了蹭。
“当然不是,本王出宫开府第二天,你就来了。”
“奥,是这样啊,那……第一晚您?”
苏潇坐起身,眼巴巴的看着他,小声道。
“本王第一晚,一夜未睡。”
额,他突然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罢了,都陪他睡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样一来他晚上就可以不用守夜,睡个好觉了。
当然,这得是在苏潇不抢他被子的情况下。
天知道,他在得知苏潇有抢人被子的坏毛病之后,就多拿了一床被子出来,结果还是惨遭毒手。
大半夜的他被冻醒,可怜见的用胳膊抱住自己。后来他翻来覆去的实在是睡不着,拿着佩剑走了出去。
庭院里有一棵树,他一跃而上,躺在一根结实的粗树枝上。
一股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冻得他有些打颤,但是他喜欢放肆的这种感觉。
他翻出挂在脖子上,藏在衣襟里的玉扣,这玉扣是他爹娘留给他的。
后来家破人亡,他又阴差阳错的进入暗卫营。
初来乍到的暗卫候选人都要被仔细搜身,然后身上的衣物配饰都要被一一收走。
他不顾落在身上的鞭子,拼命的护住挂在脖子上的玉扣。
他把玉扣攥的紧紧的,咬紧牙关承受着身上的疼痛。
什么都可以被收走,但是这个玉扣不行。
与他一同被带来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明白这个人的骨头为什么这么硬。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撒手。
“总领,可不可以把这个物件留给他?”
身后站着的一群孩子里突然有个人站出来说话,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他。
就连鞭声都停了下来。
这个人口中的总领大人此刻正坐在上首悠闲的喝茶,仿佛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戏,他就是那个观戏的人。
他分给了那个开口说话的少年一个眼神,发出一声讥笑,似乎是在嘲讽他的天真。
“小子,你得明白,来到了这里,你们就都成为了无名无姓的人,确切的说,你们是一把待打磨的刀。”
“之前发生的事,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前尘往事。留着前世的东西,就说明你们心里还有感情。可是感情是你们最不需要的东西,也是最不能有的东西。”
趴在地上被打的奄奄一息的许缘强撑着站起来,但是摇摇晃晃的根本就站不稳。
不过幸好,在他就要摔倒之际,人群中又有一个好人走出来扶住了他。
他微微转头,虚弱的说了一声,多谢。
然后等再转回来时,眼中尽是狠厉,他恨不得要将抢他玉扣的人生吞活剥。
总领看着许缘这对他来讲微乎其微的反抗,嘿嘿一笑。少年人嘛,总是有些桀骜不驯在身上的。
“他的玉扣必须收。”
许缘一听,想要立刻冲上去与这老匹夫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他伤的实在太重,若是没有身边人的搀扶,他连站都站不稳。
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那老匹夫,淬了一口。
手下见状,上来又打了他一鞭,贯穿他的脊背,一条血痕出现,划过还在留着鲜血的鞭痕,皮开肉绽,狠厉的令人发指。
但是许缘就是倔强的不肯出声,哪怕他疼的冷汗尽冒,青筋尽显。
但是总领没有生气,对着许缘不敬的行为视而不见。
“总领,既然这玉扣您一定要收,那就收。我们不敢违抗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总领此时也对这讲话的少年有了些兴致,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个敢跟他谈条件的。
“既然这玉扣对他这么重要,那总领您就好好收着,等他日后成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时,您再还给他。”
总领的眼神微眯,一一扫过这三个少年。
沈黎怕总领不答应,乘胜追击的道。
“总领你也看到了,这个人很有血性,若是加以打磨,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暗卫。况且,他太有血性了,被打成这样也不屈服,不加以束缚怎么行。”
总领仍旧审视的看着他们,不发一言。
这三个少年,一个临危不乱,一个有血性,一个收敛锋芒。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暗卫中的姣姣者。
他挥了挥手,一名手下就走到许缘面前伸手要拿玉扣。
但是许缘不想给,虽然那老匹夫态度有所缓和。但是他不能保证,这玉扣等回到自己的手中时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又或者,根本就不会还给他。
站在他身边一直扶着他的何衍看他迟迟不肯撒手,怕他又遭受一顿毒打,于是在他耳边轻声说。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许缘没法,只能强迫自己松开,亲眼看着那玉扣被拿走,然后到了那老匹夫的手中。
他压抑不住哭声,全身失了力气,跌跪在原地。
那年他十岁,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
从前是睡在铺满绫罗绸缎的大床,现在是睡在牢里。墙很高,只有最高处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透进来点微弱的光。
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热,何衍一遍又一遍的给他额头敷冷毛巾。就这块布还是从他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沈黎进来的时候,何衍正在重新洗已经变热的毛巾。他头也不回的问。
“回来了?快把药给他服下,他额头烫的厉害,这毛巾一会儿就被他的额头焐热了。”
沈黎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全然没有了白天敢于总领斡旋的劲。
“你怎么不说话?”
何衍把冷毛巾重新敷到许缘的额头上,抬头看着局促的沈黎。
“他们说许缘顶撞总领,不肯给药。”
何衍动作一滞,直接在许缘旁边坐下,叹了口气。
“今日是许缘,明日……兴许就是我们两个。”
沈黎拿过一边的草席,连着自己的那一份也一并盖在了许缘的身上,随后坐在何衍旁边。
“不会的,这个地方叫暗卫营,他们的目的是要培养出能为他们做事的暗卫。今日咱们对许缘贸然相帮,总领却并未怪罪,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
何衍苦笑,摇了摇头。
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受尽凌辱,靠乞讨为生。
后来那一片的乞丐,见他乞讨到的钱很多,就觉得是他断了他们的财路,把他堵到一个小巷子里,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那么小,对于突如其来的虐打毫无还手之力。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讨饶,可他们不听。
后来他实在受不住,说以后要做他们的小弟,他乞讨来的所有钱财都给他们,只要给他口饭,让他活着就行。
那群人这才放过他。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今年,他十二岁,一个陌生人找到了他,让他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就把他带到了这。
结果他发现他只是从一个魔窟,跳到了另一个魔窟而已。
至于沈黎,他是一个地主豪绅府里的家生子,生下来就是下人。这也是他会说话、会察言观色的原因。
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上那个员外脾气暴虐,府里的下人做事的时候哪个不是敛气屏声、小心翼翼地。
没想到他这么多年的经验,到了这仍然能派上用场。
至于他为什么也到这来,那是因为员外获了罪,府中的所有人都被流放百里。
他就在其中,然后在流放途中被人截了下来,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可以不用受流放的苦楚。
反正他一直在受苦,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有转机出现,可以让他脱离苦海呢。
等来到了暗卫营,哼,是不用受流放的苦,只可惜得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