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全部融化,草芽开始在土里的浅层生长,新笋子露出尖儿,各类动物纷纷解开身上的魔咒,隐忍了一个冬天的食欲又膨胀起来,生物界的春天同时也是物竞天择最为激烈之时,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它们的战争甚至更加残烈。
邺城的大街上跟着活跃起来,商家纷纷架起幌子,各色货物尽皆陈列,任由那些腰包鼓鼓的富家子弟挑来选去,州府各衙门进入满员运作状态,因为窝居山上的贼盗匪徒纷纷混进城里,开始在城池各区讨起生活来。
悦来居三个贴着红色大字的铁骨灯笼不见了,换成棕色的长匾额,上面是本土书生所题“新袁酒庄”四个隶书大字,门面装饰得焕然一新,没有留下旧店的任何痕迹。
据说掌柜的人长得特别漂亮,标准的京腔话,至少是关中一带来的。
河北汉子本来喝酒的就多,再说掌柜的又是个没男人的寡妇,暗地里打她主意的人不少,一传十十传百,这生意不火不行,往远处说,有不少官商还是此间旧客,虽然时隔好几年,难免会有人怀念过去的光景,时不时过来捧捧场。
酒庄跑堂的都是些勤快的小伙子,人机灵嘴又甜,他们和别家的伙计不一样,人家天天挨打挨骂遭宾客们嫌弃,这家小伙子知道奉承人,讨客人喜欢,经常有人打赏,容易招惹老客。
其实没人知道,这些看似脸熟的人或许之前在某处街角遇见过,他们原本那行便是讨人喜欢,以此换取活命的食物。
“你们听说没,三台马上就要竣工了!”酒客们不光只喝酒,闲时相互拉头胡咧咧,让人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赊账的人。
“还用你说,我天天站在城东塔楼上看着呢,台顶亭谢上的铜雀都浇好了!”见有人抛砖引玉,喜欢凑热闹的人都端起自己的酒碗挨到一处。
“你们说,这铜雀台会不会是第二个郿坞,里面装满享用不尽的财富、精米还有美女!”
“你找死啊,这种话也敢说,难道你不知道么,邺城到处都是军前司的探子,现在又多出府内司的,一百条命都不够你舌头乱嚼的!”见有人扯到当今丞相身上,警觉之人出言规劝。
“我说我的,你听你的,别整天搞得神经兮兮的,这可是在河北的地界上,我们是谁,我们是河北的主人,他们敢在这里乱来么,你这人,胆小如鼠,不足与论!”那人很生气,于是推开人堆,独自走开。
此时从墙角桌上走出一蓬头道士,振振有词道:“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听说以前是河北往中原运送粮米,最近陈留屯田区纷纷向邺城运送粮米,而且建三台之时,在宫城附近又新盖了粮仓,据说有七丈之高,这可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啊!”
“哈哈,他肯定不怕死,死道士巴不得趁机羽化登仙,你们有见过哪个道士不胡说八道的么?”见那道士竟然为方才那人鸣冤,有人架起二郎腿讥讽道。
“贫道只是说出事实而已,真真假假,众人自辩!”道士见没人相信他,只能退回案上,继续倒酒。
“这个时候修邺城,要么是打算迁都,要么是丞相千岁自己要搬过来住,放心吧,若大的新宫不会空着的,呵呵!”又有人沿着话题继续深挖,把朝向道士的目光全引了回来。
“省省吧,迁都是去年的说法了,当时马超突破潼关天险,将朝廷军陷在函谷关内,河北人都传言皇帝和丞相怕了,要迁都,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丞相亲自西征,又将马超打回去了!”
“那就是迁府了,可是如若迁府,总得有个名义吧!”读过书的人未免知道的道道多些,猜测起来有理可循。
“这点你说对了,迁府之前,封王是大事,一旦开了这个头,只怕天下又要回到汉高祖时期,不知又要几人称王了!”一位年纪稍大的酒客指着刚才那位答话的读书人,赞同他的说法。
“封王只是第一步...”
“嘘,别,别再往下说了,我还要留着脑袋喝酒呢,打住!”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剩下的话只能各自留到肚子里慢慢消化。
“客官,给您换壶热的!”一声娇喝,所有酒客的目光汇聚到某个奇点之上,掌柜的扭着腰端着木盒走过来,盒里是白玉壶装着冒热气的佳酿。
虽然掌柜的穿的挺多,但在这些男人眼里,就和光着身子一个模样,在美色面前,男人的想象力像奔驰的野马,一但放出去,想在欲望的草原上再次找回来,难如海里捞针。
“就一疯癫道士,掌柜的,何必这么待见,怎么不给我们也热热!”吃醋的人大把,最为激烈者不免扯开嗓子大喊。
“这位客官,要热酒是吧,小的马上给您热!”那人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小伙计立马将他案上的酒瓶取走。
“哎,这小子,我又没让你热,身手还挺麻利的...”那人沮丧地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杯子,一点都不觉得尽兴。
“多谢!”道士朝掌柜的微微一笑,他的目光倒显得很单纯。
众人目送着掌柜的回到柜台,一直到腰身以下没入台内,随着对方低头算帐,那张白玉脸也看不着,那些人只好把注意力绕回到酒杯子里。
他们分明喝的不是酒,是忧愁!
“你们小声着点,有官爷要进来了!”坐在门边的酒客提醒那些多嘴多舌的人,怕他们闯祸,自己倒霉倒也罢了,就怕祸及到本店,少了这么一处消遣的地方,叫他们以后还怎么活。
确实有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撞进了院子,外边接客的伙计将他们的马栓在院中槐树枝柳上,看他们统一的行头,必是官差无疑。
“掌柜的,先上三坛社康,叫伙计过来报菜名儿!”三人找了处空旷的地方落座,先四顾在场的酒客,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这是他们的一惯作风。
于是有几个平日喜欢赊帐的小无赖趁人不注意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偷偷溜走。
“大哥,我看那新仓全部屯的是上等米,咱们是不是跑完这趟就不用来了,府库也没这么好的米可运了!”其中一个官差接过伙计手上的酒,给另外两个人摆上,这伙人竟然不叫蝶碗,看来是想直接对着坛子吹。
“按上头吩咐办,这差事又不算太累,你慌什么!”被人叫做大哥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大愿意听到兄弟发牢骚,要说怨言,他也有点,好米都往河北送,让那些整日忙着屯田干活的劳力吃糟糠,他看着于心不忍。
“这可是给丞相府上的贵人预备的,你还有啥看不过去的,他们本就该享受这般待遇!”另一个稍胖的差役猛灌口酒,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嗯!”大哥冷哼一声,这话不假,别说丞相,有些地方县官四处花钱张罗,为的就是能吃上精米细粮。
“伙计,来报个菜名!”三人没说上几句,就感觉空肚喝酒瘆得慌,于是放下坛子朝忙碌的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