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宇文执和宇文择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桌案后的靖元帝。
同样也想知道靖元帝对此事的态度。
而靖元帝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宇文拓的脸上移开过。
说实话,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对宇文拓这个儿子到底有怎么样的情感。
从小宇文拓就比其他皇子让他省心,无论是念书还是习武样样都拔尖。
然而,就是因为他太拔尖了,竟也让靖元帝逐渐头疼。
甚至,随着宇文拓年龄的增加,这种头疼一点点转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好像有点嫉妒这个儿子。
好像不管什么事,只要宇文拓想,就能办得很好。
比皇帝还要优秀的儿子,实在是危险的存在。
靖元帝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道给宇文拓使过多少绊子,却被他一一化解。
春猎当天的那场意外,其实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靖元帝暗中给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大开方便之门。
宇文拓‘残废’这个结果,不仅几位亲王想看到,靖元帝也乐见其成。
今日收到奏折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跟宇文拓无关。
但是,既然有人希望跟宇文拓有关,那么他为何不顺水推舟?
眼下,面对宇文拓的反问,靖元帝收敛了心神,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儿子。
他长得不太像自己,更像他已故的母妃。
那个女人也是个固执的,进宫前有个情郎,进宫后一直以各种理由不肯侍寝。
靖元帝一开始看在她长相绝色的份上,对她很有耐心。
可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屈尊降贵。
既然她不识好歹,靖元帝干脆借着醉意强要了她。
那个女人要死要活,靖元帝去了她殿中几次,后来便腻了。
谁知那个女人也是算好,竟怀上龙种。
可惜她一直不肯向靖元帝低头,靖元帝在她生下宇文拓的当夜,就下令把宇文拓送去殷皇后身边养着。
那个女人产后郁郁寡欢,过了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不知从何时起,靖元帝心底对那个女人有了厌恶之情,连带着也不喜欢跟她长着相似容貌的宇文拓。
“你虽然是朕的儿子,但是你若真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朕决不姑息!”
靖元帝说出口的每个字都重重砸在宇文拓的心上,将他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砸得稀碎。
可是,宇文拓的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
就好像曾经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也被一下砸得粉碎。
他缓缓抬手,对着靖元帝行了个礼,“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清白!”
宇文执和宇文择看看他,又瞟了瞟靖元帝,也跟着低头行礼,“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清白!”
靖元帝垂眸,睥睨着这三个儿子,心底无端生出一丝疲惫感。
他的长子在方方面面都极其出色,可惜天妒英才,他的振儿没几天好活了。
他有心想扶持他的长孙当下一任继承人。
偏偏孩子太小,在朝中既无威望,也无人脉,怕是难以服众。
其他几个儿子有什么心思,他自然也很清楚。
宇文拓能力强权势大,为了维持朝局的平衡,靖元帝不得不打压他,想方设法削弱他的势力。
如今这些官员呈递上来的奏折,其实是一把极好的刀。
只要好好利用,他便能让宇文拓永远翻不了身。
然而,靖元帝又有些犹豫,一旦宇文拓没了,其他几位皇子谁都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万一太子府那边再出事,只会让朝局更加动荡。
“咳!咳咳!”
靖元帝光是想着,便生出心力憔悴之感,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看着咳得越来越厉害,宇文执和宇文择脸色不由变了变,“父皇息怒!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靖元帝咳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朕会命人严查铁矿一事,你们如果都是无辜的,朕自当还你们清白。”
“谢父皇!”
“咳!”
靖元帝依然觉得不太舒服,冲三个儿子摆摆手,“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儿臣告退!”
三人对靖元帝行完礼,便一同离开。
“李德喜。”
他们一走,靖元帝就朝外头唤了一声他贴身大太监的名字。
李德喜连忙小跑着进了大殿,“奴才在。”
靖元帝吩咐他,“先前道长炼制的丹药呢?拿来给朕。”
李德喜觑了靖元帝一眼,小声回道,“皇上,丹药都没了。”
“你说什么?”
靖元帝闻言,脸色顿时冷沉下去,“朕几天前看盒子里还有不少丹药,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是啊!
李德喜当然知道前几天丹药还有不少,却也禁不住靖元帝把丹药当饭吃啊。
皇上问他丹药怎么没了,他还想问皇上为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呢?
不过作为奴才,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呐。
“皇上,千机道长这几日不在宫中,丹药只有道长那儿才有。”
靖元帝抬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
他心里难受,又无法缓解,想了想,推开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奏折,“立刻摆驾永华宫,朕今日要在宁贵妃那里用膳。”
“是!”
永华宫。
宁贵妃听说靖元帝马上要过来,连忙坐在梳妆台前,命宫女替她梳洗打扮。
待梳妆完,宁贵妃对着铜镜左瞧右瞧,怎么都不满意,“本宫眼角这边怎么有皱纹了?赶紧再替本宫多补些脂粉。”
“是。”
待宫女把她的脸扑得比纸还白,她才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娘娘,您长得倾国倾城,是后宫中最貌美的,皇上如今每个月有大半时间都是来咱们永华宫呢。”
宁贵妃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怎么会不知道靖元帝来她宫里的真正目的?
要不是她先前去静华寺上香的时候,结缘了千机道长,靖元帝哪里能来得这么勤?
正想着殿外传来尖细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宁贵妃立刻领着一众宫女出去迎接,“臣妾参见皇上。”
靖元帝连忙上前,亲自将宁贵妃扶起来。
当视线落在宁贵妃脸上的时候,不由一愣,“爱妃脸色惨白,莫不是病了?”
宁贵妃抬手往自己脸上浅摸了一把,果然摸到掉落下来的脂粉。
她脸色微僵,只能顺着靖元帝的话往下说,“臣妾这两日确实受了风寒,脸色不太好,怕皇上瞧见了心疼,便在脸上多扑了些脂粉。”
受寒?
外面的日光正盛,这几天气温一日高过一日,宁贵妃在大热天受寒也真是个人才。
靖元帝在心里嘀咕几句,倒也没有点破,反而迂回地来了一句,“爱妃有千机道长给的丹药,那丹药包治百病,爱妃吃上一粒不就能药到病除了?”
宁贵妃闻言,立刻知晓靖元帝的来意。
她手一挥,遣退了殿中的宫婢,叹气道,“皇上,臣妾这里也没有丹药。”
靖元帝一听说没有丹药,呼吸微滞,“千机道长呢?他身上肯定有丹药!”
这些日子吃了丹药后,他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不仅腰不疼腿不酸,而且一口气连批几十本奏折。
如今他对丹药越来越依赖,没吃丹药感觉浑身不得劲,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宁贵妃回道,“千机道长出宫闭关了,等过些日子千机道长炼制好丹药,臣妾定让人请他进宫。”
靖元帝眉峰一拧,“闭关做什么?他人在何处?朕要命他即刻进宫!”
一想到千机道长不在,他有好一段时间吃不上丹药,靖元帝浑身哪哪都不痛快。
宁贵妃连忙安抚道,“皇上,千机道长闭关是为了炼药,只是他给皇上的丹药缺了一味极其重要的药引,药引难求,千机道长正在为此事头疼。”
靖元帝问,“什么药引?”
宁贵妃美目转了转,低声回了一句,“紫河车。紫河车具有益气养血的奇效,若丹药中能加上这味药引,便能事半功倍,为皇上延年益寿。”
靖元帝眸光微动,“这味药引当真如此神奇?”
宁贵妃信誓旦旦,“当然,千机道长亲口跟臣妾说的,绝对不会有假。”
靖元帝道,“朕派几个人给千机道长,他炼丹上遇到有任何难题,朕都可以替他解决。”
若是丹药功效这般好,没准还能救太子一命。
宁贵妃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可是大量收集紫河车非常困难,也许会伤及人命。千机道长有好生之德,他说他恐怕没有办法取得药引。”
“朕是一国之君,为朕炼丹捐躯是他们一生的荣耀!你告诉千机道长,尽管放手去做,天塌了也有朕顶着。”
靖元帝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吃了好几个月的药。
起初吃完药,他的精神确实大好,就连床事也更甚从前。
不过如今他对丹药似乎已经上瘾,一日不吃丹药就浑身难受,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现在听说千机道长炼丹还差药引,他当然要不惜代价地帮千机道长得到紫河车。
宁贵妃眼珠转了转,对着靖元帝欠身行礼,“臣妾会将皇上的意思传达给千机道长,让他尽快炼出丹药献给皇上。”
靖元帝闻言,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爱妃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倒是执儿前几日进宫来给臣妾请安的时候,一直心忧皇上,希望能替皇上分忧呢。”
靖元帝盯着宁贵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爱妃放心,执儿的孝顺朕都看在眼里,定会对他委以重任。”
宁贵妃心中大喜,“臣妾替执儿谢过皇上!”
靖元帝张了张嘴还想再说话,突然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宁贵妃瞳孔一紧,朝地上扑了过去,“皇上!快来人啊!”